万龙铖话掷地有声,大厅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各人心跳起伏近在耳畔,都等他如何决断。
万龙铖虎目噙泪,道:“今日这万民酒是乡亲们为我所献,万某一人喝下就是了!”
刘雄听他提起陈年往事,心头宛如刀割,只觉得这轻轻一碗酒,却重如泰山,双手一颤,道:“既是兄弟,哥哥怎会让你独饮!酒逢知己,方能千杯不醉!”
二人仰头一笑,万龙铖的酒碗便已贴近了胸口,可他却转回身,看了秦如画一眼。
秦如画早已看出形势危急,见万龙铖神色愀然,又见刘雄泪洒酒中,说话更是悲怆宛如绝笔,断定这酒里必然有毒!而听刘雄的话意,仿佛全城老小的安危都寄托在这碗酒中。
秦如画不知清风寨究竟发生了何事,却明白刘氏父子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而刘雄含泪敬酒,便是此人计策中的点睛之笔;万龙铖是个义薄云天的人,此刻既然提起兄弟间的生死交情,明知酒中有毒,他也必然会喝下。
秦如画深知此时再去劝阻万龙铖,已属徒劳,既然真心已付,索性生死相随,哽咽道:“万大哥,我也陪你喝一碗!”
“女儿家怎能喝酒!万大哥若是醉了,还要你送我回去!”
万龙铖强忍泪水,伸手轻抚秦如画的发梢,颤声道:“万大哥……对不住你!”转身又看向刘雄,虽未开口说话,却用目光嘱以重托,便是要刘雄力保秦如画的周全。
万龙铖不再犹豫,把酒碗提到嘴边,仰头便要喝下,却听秦如画厉声喊道:“不!”
万龙铖心意已决,横臂将秦如画挡在数尺之外,可碗到唇边,却听劲风袭来,他此刻放下戒备,加之来者出手奇快,顷刻间将酒碗打飞出去。
万龙铖大惊失色,见出手之人正是刘雄,又听门外有人高声喝道:“酒中有毒,三叔勿喝!”
话音落地,门外传来兵刃相交之声,由远及近,转瞬来到厅门前,只见十几个黑衣人挥刀砍杀,一个白衣身影在刀光中闪转腾挪,以寡敌众也不落下风。
万龙铖认得这白衣青年正是刘雄的次子刘潇,见他左手挥剑突围,右臂中还抱着平儿,一身白袍已染了大片鲜血。
“三叔,二叔要害你!”
刘潇嗓音嘶哑,这句话传到众人耳中,更显得犀利刺耳。他挥剑砍翻门前的两个黑衣大汉,大踏步进了厅堂,厉声向刘雄说道:“爹!您好糊涂!”
刘雄听了此话,更如醍醐灌顶,霎时间懊悔不已。
门外的黑衣人提刀闯入,直奔刘潇扑了过来,可还未近身,寒光一闪,万龙铖出刀如电,势若奔雷,转瞬间便斩了两颗首级!
余下众人见此情形,无不胆寒,围在大厅门口,谁也不敢再进一步。
“大哥!你还不动手!”
拨开一众黑衣人,当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体貌和刘雄有七分相似。他手提单刀,杀气凛凛,一双牛眼牢牢盯着万龙铖,大有生吞活剥之意。
万龙铖岂不认得,这人正是二哥刘威,不知当初生死与共的兄长,此刻怎会成了凶神恶煞,看来那幕后唆使之人,定是他了!
刘威招呼一声,便要领着黑衣人一拥而入,可还未动身,忽听一声炸响,刘雄将手中酒碗摔得粉碎,沉声道:“谁敢放肆!”
他摔杯为号,四周脚步声、金器声此起彼伏,清风寨的兵马刹那间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刘威身子一抖,急道:“大哥!此时动手,姓万的定然逃不了!全城百姓的命,都在你一声号令了!”
刘钰早已没了主见,听二叔言辞犀利,附和道:“爹,动手吧!”说话间抽出宝剑,深怕万龙铖抢先发难。
剑拔弩张之际,忽听刘雄怒斥道:“逆子!我先杀了你!”
刘雄说话间转身绕到屏风之后,长袍迎风抖起,影若蛟龙,山水屏风霎时间被劈为两半,他手握一柄长刀,刀身如雪,气吞山岳,果真好一只大漠雄鹰!
刘钰见父亲血灌瞳仁,早已吓破了胆,颤声道:“爹,孩儿知错了……”
刘潇将平儿放在地上,一把撕开这娃娃的衣服,众人惊见平儿的前胸后背竟然淤青密布,几处伤口甚至还流下了鲜血。
刘潇面容俊朗,看似书生意气,却是个血气方刚的真男儿,他提剑一指门外的刘威,怒道:“这厮已不是我刘家的亲人,他为了讨好党项人,谋害三叔,出卖同族!试问我刘家世代英豪,焉能受他摆布!”
他义正词严,又对刘钰说道:“平儿身上的伤你还看不见吗?娘和嫂子已被我救出来了,否则定会被这厮和那姓柯的当做人质!”
刘钰面红耳赤,看着儿子身上伤痕累累,怒火油然而生,剑指刘威,骂道:“老贼!枉我叫你一声‘二叔’,你却把我一家都卖了!”
刘威情知不妙,见兄长和两个侄儿同仇敌忾,将矛头对准自己,再看院子四周已被清风寨人马围得水泄不通,急道:“大哥,钰儿,咱们才是一家人!万万不能受万龙铖挑拨!”
“住口!”
刘雄高声断喝,若非顾念手足之情,他早已出刀将刘威斩杀。
刘威却依旧不甘心,道:“大哥紧要关头犯糊涂,惹怒了西夏人,一夜屠城啊!全寨老小的安危和姓万的一人相比,谁轻谁重,你心中没有分寸吗?”
刘潇抖剑说道:“做了西贼的小官小吏,便卖兄求荣!你若真为清风寨着想,就不该带这些人进来!”他年纪虽小,却深明大义,远胜兄长刘钰,手中长剑早已按捺不住。
宋仁宗宝元元年,李元昊改国姓嵬名,在兴庆府筑台受册,建立了白高大夏国,改元天授礼法延祚。
此人自幼精通汉学,继位以来,军政礼法也多效仿汉制,麾下更是招纳了大批汉人以为己用,其中以张元、吴昊为翘楚。这刘威虽然胸无大略,却因弓马娴熟,在党项军中也得了一席之地。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相,刘威知道党项人视万龙铖为心腹大患,便献上计策,先用几条西夏军防情报骗取万龙铖信任,料定万龙铖得知元昊前往成都府的消息后,必有行刺之举,因而他早一步来到清风寨,对刘雄说了其中利害,深知兄长视清风寨的安危胜过性命,
便以此为要挟,声称若不取万龙铖首级,西夏兵马攻破延州城后,必会长驱直入,屠杀清风寨。
刘雄如梦方醒,后悔当初听信了刘威的蛊惑,一生义气险些付诸东流,更觉得愧对万龙铖,举起长刀力劈华山,将八仙桌子劈为两段,长刀一指,对刘威怒道:“滚!”
一个“滚”字刚出口,忽听砰然巨响,一道寒光刺破屋顶,疾如迅闪,砖头瓦砾飞溅下来,满堂的乌烟瘴气。
众人急忙退身闪避,万龙铖刚退一步,便觉金风激荡,寒气迫近,只见一袭白衣身法奇快,剑招更是凌厉之极。他避无可避,只好翻转手腕,青龙斩在身前画出个大圆,宛如铜墙铁壁,护住全身,那白衣人才被迫收了手。
万龙铖拉开架势,正要应战,可烟尘未散,却听秦如画一声尖叫,他大惊失色,急忙提刀追赶。
那白衣人来去如风,径直扑向秦如画,本以为一击必中,却被秦如画俯身躲过;他一招失手,凭空虚踏两步,回身展臂,又是一抓。
秦如画虽不爱舞刀弄剑,但久居南海三岛,那是高手云集之地,她耳濡目染,自然学了一身本事,加之体态轻柔,白衣人出手虽快,她却能寻出破绽,一一躲闪过去。
白衣人见她三转两转竟将自己的招数化解,陡然盛怒,右手剑斜刺而出,显然是动了杀念。
万龙铖情知不妙,暗想这白衣人若是动了真章,秦如画岂能逃脱,青龙斩出招迅猛,声如虎啸龙吟,劈向白衣人身后。为今之计,他也只能围魏救赵,保全秦如画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