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万龙铖别无所求,况且此地暗藏凶险,若是孤身一人,他断然不会惧怕,可他怎能不顾及秦如画的安危,这时便要起身告辞。
然而话未出口,门外匆匆走进一位老仆人,禀道:“老爷,乡亲们送来了万民酒。”
刘雄观变沉机,脸色霎时间变得疑云密布。刘钰却霍然起身,笑道:“看来是百姓们听说三叔到了,特意献来万民酒!”说罢大步走出门。
万龙铖去意已决,然而听刘钰说这“万民酒”是城中百姓为自己所献,不禁感叹道:“万某对清风寨未立尺寸之功,这万民酒一定是百姓们为哥哥献上的,我赶得巧罢了。”
刘雄虽有疑惑,却道:“我经营清风寨七年,每逢风调雨顺、庄稼丰收,或是平定了匪患,清风寨内外的百姓们都会献来‘万民酒’。今日这酒必有老弟你一份功劳,龙城飞将威名远播,陕北人士有谁不念你的好!”
众人翘首以待,都等着喝那碗万民酒,正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喊:“小少爷,别乱走!”声音粗犷阴沉。
那人话音刚落,一个娇小的身影夺门而入,一边嚷道:“爷爷救我!”竟是个六七岁大的小娃娃。
小娃娃前脚刚进门,身后便追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大汉猛然出手,虎钳般抓向那小娃娃的后背。
万龙铖听这小娃娃叫刘雄“爷爷”,便知这是刘钰之子,乳名唤作“平儿”;又见那大汉探出虎爪,暗想六七岁的小孩子岂能受得了这一击,正要起身制止,却见平儿弯腰闪身,身形灵动,恰巧躲开那只大手,贴地一滚钻到了长桌下面,跳到刘雄腿上,嘟嘴说道:
“爷爷,这些人真坏!”
那大汉见了刘雄,不敢造次,抱拳道:“老爷,小少爷实在……”
正说着,门外快步追进来一个老迈的家仆,挥拳打向那大汉的胸口,怒道:“你们这些人,进了府中便不安生,还把我家老爷放在眼里吗?连平儿都敢欺负!”
老家仆拳头虽硬,可打在那大汉健硕的胸肌上,仿佛以卵击石,反而被震得连退数步。
刘雄勃然大怒,正要拍案而起,可思忖片刻,指着那大汉骂道:“滚出去!”
谁知那大汉却不以为意,沉声道:“老爷,还是让我把小少爷带回去吧,这是柯先生的意思!”
刘雄脸色陡变,两只大手松开,将平儿缓缓放下,颤声道:“平儿,听话……回去吧。”
平儿乖巧懂事,听了爷爷的话,只好低声答应,他神色惶恐,慢悠悠向那大汉走去,不时回头看看爷爷,奈何刘雄只是闭着眼,半个字也不说,他只好刚离虎穴,又入虎口。
万龙铖按捺不住,问道:“柯先生是谁?”探手将平儿揽在身前。
他身子背对着门口,忽听身后劲风袭来,便知是那大汉猛然出手,又来抢夺平儿。
万龙铖怒从心起,余光一扫看清来势,屈肘回臂,瞬间将那大汉的拳头握在掌心,五指翻转,巧用腕力,竟将那大汉按跪在地上,四根指头也扣住他腕骨上阳溪、阳池、阳谷、大陵四处穴位,只用了三分力,那大汉便疼得连声惨呼。
万龙铖目不旁视,盯着刘雄问道:“哥哥,柯先生是谁?我和平儿两年没见面了,也十分想念,不如让那位柯先生来此一聚!”
他俯身去看平儿,见这孩子生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心中更是喜欢,笑道:“平儿,你愿意回去,还是在我这里?”
平儿被万龙铖用大手护住,又见那气势汹汹的恶汉被他轻易制服,心中霎时间有了底气,用脚一踢那大汉的小腹,道:“我才不回去!”
万龙铖哈哈一笑,甩手将那大汉震出数步,扬声笑道:“好孩子,那咱们就在这里!”
那大汉右臂疼痛难忍,见平儿向自己扮鬼脸儿,心中又气又恨,却不敢靠近万龙铖半步,只好一甩手臂,转身出门。
大厅中的气氛更显得诡异,万龙铖见刘雄紧锁眉头,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问道:“哥哥,到底出了何事?”
正这时,门外的刘钰说道:“爹,三叔,万民酒取回来了!”
刘钰说话间跨步进门,身后两个农汉挑着一只齐腰高的酒坛子也跟了进来,他正要开口,忽然看到万龙铖身前的平儿,霎时间脸色惨白,急忙招手道:“平儿,快到爹这里来!”
万龙铖虽有疑惑,但他怎好阻拦人家父子相聚,道:“平儿,去你爹那里吧。”
可平儿却不肯松开他的手,喃声道:“我不去,爹爹又把我送到坏人那里,我就再也逃不出来了!”
万龙铖深知童言无忌,或许这娃娃口中的话,比大人要真实可信得多,他打定主意,低头问道:“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刘钰心急如焚,急道:“三叔,平儿年幼无知,想必是在和庄客置气,哪有人敢欺负他!”又向平儿怒道:“小畜生!过来!”
平儿毕竟年幼,听父亲厉声呵斥,吓得魂不附体,仓促间向门口走去,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刘钰如释重负,用手指狠戳平儿的额头,低声怒斥道:“再敢胡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转身吩咐家仆将他带了下去。
万龙铖虽然于心不忍,却怎好插手管人家教训儿子,可回头看到刘雄呆坐不语,暗想这堂堂大漠雄鹰,见自家孙儿受了委屈,始终无动于衷,其中必有难言之隐。
“三叔,这万民酒是乡亲们献给家父和您的,您虽有要事在身,但这碗酒如何也要喝下,也不辜负清风寨百姓对万大侠一片敬意!”
刘钰一摆手,两个农汉将酒坛撂在地上,一个老农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寨主,乡亲们听说万大侠来了,说什么也要献上这坛酒!要是没有寨主和万大侠这样的英雄,我等怕是早就成了流民,哪有太平日子可过!”
万龙铖心中感激,却不敢大意,仔细去看那两个农汉的手,见他们手背上老茧斑驳,关节黝黑,布满皲裂的纹理,便知这的确是常年务农的手,急忙搀扶他们起身,道:“万某何德何能,不敢受此厚礼!”
刘钰笑道:“三叔不必客气!”向家仆说道:“取两只大碗来!”
刘雄认得这农汉名叫韩五,为人向来忠厚,站起身问道:“这酒果真是乡亲们送来的?”
韩五迟疑片刻,道:“寨主,这怎能有假?”
刘钰也道:“爹,韩五叔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乡亲们托他送来万民酒,就是盼望您能永保清风寨,岁岁平安!”
刘雄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再看两只大碗摆在面前,他目光一沉,道:“清风寨,永保平安!”忽然伸手抓碗,快步向酒坛走去。
刘钰揭去坛口上的蒙布,刘雄提鼻一闻,但觉酒香扑鼻,朗声笑道:“好酒!”
他话音苍凉,眼眶中竟已有了泪色,两只大碗伸入坛口,哗然作响,盛出两碗酒,转身盯着万龙铖,道:“哥哥老了,你就陪我再喝这一碗酒!”
万龙铖心头波澜涌动,虎目圆睁,看着那碗酒,明明清澈无暇,却仿佛深不见底,然而看到刘雄目中含泪,便知今日这碗酒如何也不能推却,正声道:“哥哥敬酒,龙铖奉陪到底!”
万龙铖出手接过酒碗,再看刘雄,只见他两鬓白发丛生,转瞬间苍老了许多。情至深处,万龙铖颤声说道:“十三年前,万某在幽州城外被契丹高手围攻,若非哥哥拼死相救,想必早已葬身北地,哥哥身上一十七处刀伤,万某此生不敢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