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看傻了眼,连忙挥手道:“在下只是就事论事,求大家放过此人,不当之处,就当我大言不惭……”
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众人听他自责,反而赞赏他谦逊礼让,毕竟中原武林和南海九宫门的积怨如沧海高山,此刻有人振臂高呼,响应者自如云腾雨致。
然而就在一片颂扬声里,蓦然传出一句冷冰冰的话:“亏你自知大言不惭!还不退下,丢你韩家的脸!”
喧哗声戛然而止,雁凌峰寻声看去,说话者正是舅舅龙剑臣。相比于雁铭山瞻前顾后,处处避让,雁凌峰血气方刚,向来据理力争,正要回应,可心念电转,暗想林中豪杰又不是三岁孩童,孰是孰非,他们心中自有公论。
雁凌峰打定主意,坦然笑道:“舅舅教训的是,其实这份功劳应记在穆姑娘名下,若非她见闻广博,我哪里知道世上有‘迷香三叠’!”
龙剑臣沉声道:“说来说去,在场众位还是都欠你一个人情!”他恼羞成怒,已全然不顾身份,只想着如何驳倒雁凌峰的威风。
顾长风身为五侠之首,岂会不知几位师弟的品行,古人云: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想不到龙剑臣不顾颜面,竟在群雄面前自露家丑,只好说道:“三弟,少说一句。”
云菱师太道:“龙三侠何必与晚辈计较,依贫道看,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的确欠了他们的人情!”
龙剑臣如梦方醒,想到自己和外甥锱铢必较,无理辩三分,着实在天下英雄面前丢尽了颜面。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让他当众认错说软话,那是万万不能,情急之下,猛然想起林中还有陆元鼎这个罪魁祸首,调转矛头,高声喝道:“姓许的还有何话可说!我龙剑臣甘为马前卒,誓要向你讨个公道!”
他峰回路转,岂敢不鞠躬尽瘁,连珠箭般说道:“龙某自知能力微薄,但为中原武林出力,责无旁贷。你数十年前号称‘剑神童’,龙某今日斗胆,请你亮剑!”
他横剑一指,意气风发,仿佛又找回了墨雨张陵龙三侠的威风。可话音未落,林中传出一阵笑声,笑罢才说:“老聃有云: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龙三侠想做人外之人,岂不知刻碑歌功,深谷为陵,这是是非非,人心可鉴,何必故作姿态。”这几句话轻描淡写,但话音清亮,意韵深远,让人未见其身,便心生胆怯。
龙剑臣余光一扫,见周遭众人议论纷纷,暗自琢磨陆元鼎的话,想起杜预刻碑,深谷为陵的典故,不禁面红耳赤,怒道:“废话少说!谁不敢亮剑,就是懦夫!可笑你在龙某面前谈什么是非公道,魔教所为罄竹难书,你一入魔教,万劫不复,沧海深谷,也洗不清藏不下你这邪魔本性!今日龙某便让你知道,正邪之间,如何分晓!”说罢抖手出剑,剑气纵横披洒,剑音呼啸如潮,竹林中无风起浪,落叶纷飞。
龙剑臣这一剑挥斥八极,势破千军,众人皆觉震惊,暗叹虎父无犬子,看来龙三侠龙门子弟,果真得到龙掌门的真传,转念想到八荒剑派同气连枝,士气大受鼓舞,多有拔剑之士。
雁凌峰得知韩念雪在竹林内,愈发心驰神往,道:“舅舅说得是,斩妖除魔,北冥剑派责无旁贷!”
龙剑臣见他主动示好,只能就坡下驴,微微颔首。
陆元鼎却笑道:“你这外甥当得也不容易,一边和他针锋相对,一边又要阿谀奉承。陆某像你这般年纪时,剑法已独步天下,不如你到林中,我教你一招半式,看谁敢和你吆五喝六!”
雁凌峰深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却道:“前辈自诩剑法独步天下,为何还要勾结魔教,用这些阴毒伎俩?”
秦开远雷厉风行,抱剑说道:“凌峰,这姓许的不是勾结魔教,他就是魔教中人!正邪不两立,姓许的有胆量便出来,谁是好汉,谁是孬种,人人一双招子,看得明明白白!”
门不规跟着说道:“褚二爷说得对,姓许的一身邪气,胆小如鼠,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从天南海北、关外山东汇聚于此,多半是为了那柄玄邪宝剑,此刻见有人挑头,纷纷应和。声浪中,有人说道:“雁少侠和这位女侠救了大伙儿,是恩人!我只服这两位!雁少侠一声令下,漕帮弟子肝脑涂地,必到林中取贼人首级!”……话音此起彼伏,声势渐大。
雁凌峰心中清楚,这群人早有入林之意,只不过局面僵持,难得契机;恰巧自己戳穿了南海九宫门诡计,做这个一呼百应的傀儡,自然顺理成章。可刀剑无眼,倘若一言不慎,掀起腥风血雨,这罪过如何担待!他无计可施,旋即想起三位长辈,正要询问,却见龙剑臣目光冷漠,悠然道:“你本事大,自己拿主意吧。”
顾长风正要开口,陆元鼎说道:“君子者,敏于言而甚于行。不如让陆某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雁凌峰敬候佳音。陆元鼎接着说道:“我的主意……便是叫这些人退出竹林。”
众人对他积怨已久,听了这话,人人愤慨,门不规骂道:“他娘的,这是什么馊主意!”
陆元鼎淡然道:“玄邪未出,诸位已乱作一团,只怕一见此物,便要抢个昏天黑地,罪名又落到陆某身上。这玄邪剑是不祥之物,陆某何尝不想将这太岁送走。既然诸位都念这位雁少侠的恩德,今日我便做个顺水人情,让他来林中取剑,可好?”
一言出口,群声鼎沸,众人各抒己见,莫衷一是。
雁凌峰喜忧参半,深知众意难违,何况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挂念韩念雪,纵使不取玄邪剑,迟早也要进林中一探。
陆元鼎见时机成熟,道:“方才群龙无首,陆某才故布疑阵,如今这位雁少侠顺承众意,我将宝剑给他,诸位再打得头破血流,也与陆某毫无瓜葛!”
众人闻听此话,皆知陆元鼎移花接木,想将这烫手山芋转嫁给雁凌峰,实则便是抛到了北冥剑派的手中。正所谓江湖险恶,五湖四海之人为了一柄剑相聚于此,尔虞我诈自然难免。众人细细斟酌,北冥剑派威震武林,这剑若成了他一家之物,余者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了。
陆元鼎见众人逡巡不决,哂笑道:“陆某空有赠剑之心,众位却优柔寡断,看来尔等虚张声势,分明就是觊觎这柄剑,哼,各怀鬼胎罢了!”
众人听他振振有词,竟无言以对。雁凌峰正要问顾长风,又听陆元鼎说道:“雁少侠进到竹林里,我必将玄邪剑赠你。这柄剑若旁落他人之手,必将掀起风波,若在贵派手中,入将军武库,也算名副其实,免去了一场纷乱。龙门弟子侠义为怀,岂不一举两得!”
顾长风审时度势,道:“陆先生若诚心相赠,北冥剑派担保,绝不会让它落入贼人之手,不过你要让我侄儿进林取剑,谁又能保证他的安危!”
雁凌峰心系韩念雪,孤注一掷,道:“陆先生名扬四海,必不食言,我拿剑之后立即出来,有众位英雄豪杰在此,大伯不必担心!”
秦开远连忙说道:“凌峰,二伯陪你去!”
陆元鼎冷笑道:“没有陆某应允,这林中太乙奇门术无人可解,擅入者自寻死路!”
雁凌峰听众人议论纷纷,只怕听多了更难以决断,当下鼓足勇气,便要开口答应。龙云燕急道:“商哥,你不能进去!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龙剑臣怒道:“放肆!还不退回去!”
事已至此,龙云燕甘冒忤逆之嫌,道:“爹,您快劝劝商哥!商哥,我不准你去!”
穆向楠猜到雁凌峰心猿意马,思绪早已飞入竹林,去找朝思暮想的韩姑娘,轻叹一声,将龙云燕拦在了身侧。
龙剑臣不便冷眼旁观,沉吟道:“凌峰,既然陆先生答应把玄邪剑送你,这是你命中福祉,也不辜负本派弟子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