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道:“是,舅舅!大伯二伯放心,凌峰定然不负所托!”
龙剑臣笑道:“舅舅不愿让你孤身犯险,可你要为中原武林出头,我想就算令尊在场,他也会欣慰!”
顾长风顾虑重重,想起五弟并未在场,倘若侄儿稍有闪失,自己责难旁贷,依旧要劝阻。秦开远心宽体胖,笑道:“大哥多虑了,三弟说得对,就算老五在这里,虎父无犬子,他岂会让凌峰做缩头乌龟!再说林外这么多大活人,还怕姓许的搞诡不成!”
雁凌峰再无顾虑,冲众人抱拳拱手,转身向林内说道:“许前辈,请为晚辈指条明路!”
陆元鼎道:“你只管前行,听我吩咐,林子里机关重重,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雁凌峰环顾左右,依旧不见他的踪影,只好答应一声,向竹林深处走去。
这片林中清一色是乌竹,竹木高挺,如利剑穿云,直插苍穹;而竹木之间种植松柏,都只留下半尺高的树桩,相隔数步似乎有一定之规,往往走到树桩处,陆元鼎便让雁凌峰左转、右转,想必应是奇门阵法的标记。
龙门弟子对五行术数皆有涉猎,但造诣深浅不一;雁凌峰更是浅尝辄止,只是略懂皮毛。他起初还留心计算,可随着步伐深入,终究记不得已转了多少弯,方知竹林内的机关术数深藏玄妙,绝非自己这点道行能琢磨参悟。
竹林占地甚广,行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还未见到尽头,只是深紫色的乌竹颜色渐渐转淡,枝叶也茂盛起来。
陆元鼎忽然问道:“表字?”
雁凌峰神色一怔,道:“子夏。”
“孔圣贤徒中,卜子夏素以学文著称,想必你也不落俗第。”
雁凌峰正不知如何回应,陆元鼎接着问道:“孔圣弟子三千,谁为朽木,谁为胡琏?”
雁凌峰一头雾水,但听考题已出,搜肠刮肚般回想当年读过的儒家经典,道:“是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陆元鼎并未做声,显然是在等那“胡琏”之解。雁凌峰绞尽脑汁,公冶长、颜回、仲由、端木子贡……一个个古人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却终究想不起“胡琏”所指何人,只好抱佛脚般说道:“是……是颜子渊吧?晚辈孤陋寡闻,实在……”
陆元鼎沉声道:“不知为不知,何故胡猜!朽木!”
雁凌峰灵机一转,想起《论语》中的一句话,斗胆反驳道:“胡琏虽贵重,终究是一件玉器,子曰:君子不器。”话已出口,他一阵懊悔,暗想此刻身在虎穴,何必自讨没趣。
陆元鼎却不怒反笑,道:“强词夺理,混淆是非。不过你还算机敏。易简而天下之理明矣。素闻五离剑阵盛名,据陆某所知,此阵的精髓在于先天八卦和文王八卦互生变化,想必门下弟子对易学也颇有造诣。”
正如陆元鼎所说,“五离剑阵”以易经八卦为演变之源,易学之术自然是龙门弟子入门必学的课程,雁凌峰虽不精于推演,但表皮功夫却不遑多让,等陆元鼎说出“履虎尾”一卦,他回想片刻,道:“履卦第十,兑下乾上,谶曰:履虎尾,不咥人,亨。其中初九居下守素、九二持中勿乱、九四畏惧谨慎,上九元吉大成,这四个阳爻主吉;而九五虽有危厉,但若能克己,贞厉则无害,六三阴柔躁乱,有履虎尾咥人之险。这一卦是说梦中履踏虎尾,身陷险境,若能谨慎处之,应是有惊无险。”
解罢卦辞,雁凌峰恍然大悟,暗想陆元鼎不会无端问起这一卦,更觉得惴惴不安。
陆元鼎听他对答如流,漠然道:“一武之夫,我若考你晦涩艰深的题目,也为难你了。《太史公书》共有本纪十二篇,其中哪两篇写得并非帝王?”
雁凌峰脱口说道:“是楚霸王项羽,还有吕后。”
“五帝本纪中,是写哪五帝?”
雁凌峰思忖片刻,喏然道:“是黄帝、颛顼……唐尧,虞舜……另一位是……”迁延半晌,这“帝喾”二字是如何也记不起了。
陆元鼎无心等待,道:“太史公开篇有云: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轩辕。他如何评价轩辕黄帝,这五句话你可记得?”
《太史公书》煌煌巨著,雁凌峰自然拜读过,只是陈年典故早已忘却,这时回甘反刍,支吾道:“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幼而徇齐,长而……长而……”
陆元鼎忍无可忍,道:“长而敦敏,成而聪明!这五美你但有其一,也不算我刁难你!真是朽木不可雕!”
雁凌峰不知他用意何在,素闻陆元鼎以剑术闻名天下,想不到他对“之乎者也”也有此偏好,自己身为晚辈,只好连连称是,不敢反驳。
陆元鼎意犹未尽,接着问:“你将《子衿》一诗背默出来,我听你气韵如何。”
《子衿》是诗经名篇,雁凌峰自然知晓,这时暗自吐纳,膻中、气海凝聚真力,朗声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他温文尔雅,话音中颇有几分儒生气韵,又是习武出身,嗓音洪亮,可谓相得益彰。这篇《子衿》描写男女思慕之情,神韵俱佳,他转念想到韩念雪便在这片林中,触景生情,四十九个字饱含情意,连他自己听来也觉得空前美妙。
陆元鼎缓缓说道:“尚可,只是你琢磨的太多了。你可读兵法?‘姜太公六韬’、‘孙子十三篇’、‘黄石公三略’、‘唐李对问’,可有一篇精通?”
雁凌峰神色微怔,想起府上藏书无数,同门子弟也多有痴迷于兵书战策者,可他天性和善,对这些攻伐之术索然无味,只粗略读过《孙武兵法》,未试之学也忘了十之八九。
陆元鼎无心等待,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故经之以五事。这五事,你可知道?”
雁凌峰苦思冥想,记起这一问出自“孙子十三篇”中的《计篇》,良久才道:“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
陆元鼎问道:“那将者五事呢?”
雁凌峰灵机一转,连忙答应:“我记起来了,智信仁勇严!就是这五事!”
陆元鼎冷哼一声,道:“不读易者,不足以知玄奥;不读诗者,不足以晓风雅;不读论语,不足以明道理;不读史记,不足以成见识。陆某考你的题目再浅显不过,你却只能附庸风雅、空谈玄易,见识和道理却不必说了。凭这点本事,也想攀龙附凤,得公冶、南容之幸,痴心妄想!”
雁凌峰听他句句紧逼,语气越加严厉,诚然进退维谷,又不知这“攀龙附凤”四字从何而来,而“公冶、南容”不出所料,正是指孔夫子的乘龙快婿公冶长和侄女婿南容适,更觉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眼前穿林绕竹,野树笼烟之地,隐约看到一片庄园。雁凌峰犹豫片刻,可既来之则安之,学识上已被人看扁了,胆气上再输一筹,当真颜面扫地。他发足朝那庄园走去,见园子周围修竹弥望,丛林缪杂,走近之后一叶障目,整个庄园反而若隐若现,如临幻境。
他不敢冒然闯入,驻足说道:“晚辈就此请出玄邪宝剑……”
陆元鼎沉声道:“寻路进来,自行取剑。”
雁凌峰不敢迁延,左顾右盼,寻一条林间小径,走进去后,只闻竹木香息有若沉檀,置身其中,仿佛沐浴熏香,不禁心生醉意。他只怕这是陆元鼎用玄术营造出的虚幻境界,不敢逗留,快步穿过小径,举目再看,一条丈许高的青砖院墙绵延百步,好大一座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