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过后,独孤神木收敛神思,转身回到座位,拿起碗筷,道:“雁少侠放心,我已和武坛主说过,他不会再为难你了。”
南海九宫门中分坛设部,共有尚武、清丈、鹿殇、驱阳四坛,武乘风身为清丈坛主,故而独孤神木才称他为武坛主。
武乘风笑道:“正是正是。武某对龙掌门也是景仰之极。雁公子龙驹凤雏,大人大量;武某初时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雁凌峰道:“武先生客气了,只要你不把在下当成替罪羊,我感激不尽!”
武乘风尴尬一笑,道:“自然自然,那是自然。你我能尽释前嫌,实在是好事。我敬少侠一杯。”
雁凌峰迫于颜面,举杯相迎,心中却道:“谁和你尽释前嫌!若不是独孤岛主为我说话,你岂会和我客气!”
云生西北,雾锁东南,海面上暗云低垂,船身在风浪中摇曳不止。
众人正要回房休息,那船老大忽然挑帘进来,抱拳说道:“独孤岛主,海面上有楼船异象!”见他神情凝重,三个晚辈刚要上楼,这时也停下了脚步。
独孤神木微微皱眉,问道:“是真是假?”
船老大会意,道:“真假难辨。还请独孤岛主亲自去看,那东西正奔着咱们撞过来!”
正此时,忽听船舱外传来一声长鸣,高亢悠远,直插云霄,又仿佛天外之音,闻所未闻。
独孤神木沉吟片刻,起身提剑走出舱门,众人也随他来到甲板上,举目向远处看去。
触目所及,只见百丈外墨云低垂的海面上,三艘巨船呈品字形列阵,正迎面驶来,船舷边站着数百名铁甲武士,或以机械投石入海,或以重弩射入水面,一丈长的弩箭尾巴上都系着绳索,仿佛正在海中捕捞着什么。
武乘风目瞪口呆,伸手一指巨船前方,道:“莫不是大海牛!”
武奎哂笑道:“大海牛?哈哈哈,雄者为鲸,雌者为鲵,那分明是一只大鲸鱼。”
武乘风讪笑道:“武某岂能不知鲸鱼。这东西叫得可真响啊!”
武奎不依不饶,笑道:“武坛主又差矣,‘大海牛’可不是这么叫的,岂不闻‘长鲸引蒲牢,传声破九霄’?”
两人只顾着斗嘴,众人看清,那大船下水浪迭起,两朵浪花忽隐忽现,一前一后追逐不休,仿佛两匹老马拉着身后三艘巨舰,径直朝脚下撞过来。
韩、陆二人初次出海,即算风平浪静,也觉得眩晕,更别说遇到如此场景,只怕那三艘大船当真撞过来,必定粉身碎骨。
武乘风略知此中玄机,但见眼前景物如此真切,不免心生骇然,连忙说道:“岛主,快转舵吧!”
独孤神木镇定自若,一眼看出玄机所在,见那三艘船在狂风巨浪中浮水而行,实则凭空御虚,根本不是实物,便冲船老大说:“楼船蜃影,这景象常有出没吗?”
船老大道:“算不上常见,不过出海二三十年的人,总会遇上一两回。”
独孤神木心中有数,道:“老夫曾闻南海中有昆仑龙脉,气者,乘风则散,界水而止。在南海航船,十年之内便可遇到二三回,看来此处的龙脉风水还稍显单薄。”
独孤许灵连忙藏到独孤神木身后,道:“爷爷,这就是楼船蜃影么?若撞在咱们这艘船上,会不会……”
独孤神木淡然一笑,道:“那是气。爷爷和你说过那首诗,你还记得吗?”
许灵颔首道:“记得。长鲸引蒲牢,传声破九霄。谁求不死药,沧海一梦遥。”
独孤神木道:“这楼船蜃影是琅琊徐福为秦始皇入海求仙的景象,爷爷也不知他是否得道成仙了,不过千年之后,巨舰驱逐鲸鱼的场面,便乘风界水,时有出没;而出没之地,海面下必有真龙气脉。咱们脚下或许是昆仑东干,西出函谷太行,直通到了海底。”
独孤许灵虽不懂堪舆之术,但对爷爷的话听之信之,连连点头。对答之间,那“楼船蜃影”说到便到,鲸引蒲牢声、船行过水声,童男童女、铁甲武士的呼喊声,纷繁杂沓,方知独孤神木所言不假,这景象果真是风水之气聚集而成,透过船身,依旧看得到远处的大海苍穹。
许灵欣喜不已,转头见雁凌峰和韩念雪神情紧张,她灵机一动,抓住雁凌峰手腕,道:“哥哥,你怕吗?”
雁凌峰虽知眼前的景象是虚非实,可见了这惊涛骇浪,心中不免惊讶,微微点头。
许灵又抓住韩念雪的手,左右一合,将二人的手叠在一起,道:“你们握着对方的手,再大的风浪也不会怕!”
两只手被许灵按在一起,掌心相交,韩念雪起初还微微挣扎,可片刻过后却全然融化在雁凌峰的掌心内,倍觉温暖。
长风过处,巨舰化影无形,一股股气流拂面而来,呼啸而去,船身穿过那“楼船蜃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光影仿佛触手可及,却又空灵悠远,难以捉摸。
许灵兴奋不已,连忙说道:“哥哥姐姐,快看啊!”
天际云开雾散,粼光闪烁,气息氤氲,碧海青天波澜如画。韩、陆二人忍不住伸手去摸那“楼船幻影”,可触手所及,若有若无的蓝色光晕便被海风吹散,荡起阵阵涟漪,映在海天一色中,分不清是实景,还是幻境。
两人十指相扣,看着周围宛如画境的奇异景观,刹那间心意相通,全然忘了身处何处。须臾过后,气息乘风而散,楼船蜃影终于化为乌有,巨舰长鲸转瞬间不知所踪。
雁凌峰和韩念雪如梦方醒,慌忙松开手掌,彼此默然不语。众人陆续回舱,正要回房休息,却见那船老大又慌慌张张进来,道:“独孤岛主,这回万万假不了,是海商帮的船!”
独孤神木沉思不语,武奎问道:“船老大,这一带,黑风堡和海商帮谁的势力大一些?”
“回武先生,离岸十五里后,能和官府抗衡的,除了南海九宫门,这附近也只有海商帮了。”
武乘风道:“乌合之众,何必放在眼中!”
独孤神木深思远虑,问道:“来了多少人?”
船老大道:“有十几艘船!咱们这艘船没挂旗号,想必是被他们盯上了,要捞些油水。”
独孤神木抚须说道:“他们并非出海打劫。”转身向甲板走去。
大海中气象无常,风云突变,众人再回到甲板上,又见黑云压城,巨浪翻卷,船身左摇右晃,真如一叶扁舟。
雁凌峰扶稳韩念雪,眺望前方,见十几艘大船一字排开,横亘在海面上,宛如一条巨型锁链衔接海天。他虽不懂掌舵行船之术,却明白在这般恶劣的天气中,平稳行船已非易事,十几艘船一字排卡,保持队形谈何容易;可眼前这十几艘船却整齐划一,劈波斩浪,气势雄浑。
离近些再看,居中那艘船格外醒目,船身通体红色,巨帆如壁,旌旗招展,船舷边站着十几人,劲装结束,稳如泰山。
独孤神木极目远眺,道:“八角龙旗,海商帮!”他目力极佳,早已看清对面船上的旌旗图案。
武乘风道:“恐怕他们还不知岛主您在船上!”
武奎道:“我这便喊话过去,叫他们让开道路!”
独孤神木见对面船阵解开桅索,放下风帆,便知海商帮果真是冲此处而来,道:“老夫若猜得不错,他们是受了曲孤峰雇佣,在这一带巡海。”
武乘风茅塞顿开,道:“看这阵势,真是在巡海。莫非……”
武奎接道:“莫非各家主子已提前到了海外岛?”
这几人内劲十足,海风虽大,话音却明晰可闻,雁凌峰不知“各家主子”是何许人也,但能惊动这么大的阵仗,绝非等闲。
“独孤神木在此,海商帮岳帮主可在船上?”
海风虽大,可独孤神木功力雄浑,这一声破空而去,声振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