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知和林秋水的剑法相去甚远，即使身无伤痛，两剑相击也无异于以卵击石，可大丈夫危难关头挺身而出，责无旁贷。纵然如此，听对方剑气呼啸，他也深知在劫难逃，不由得紧闭双眼，听天由命。

可风驰云卷之际，忽觉眼前青光迸射，寒风刮骨痛不可当。雁凌峰如梦方醒，只见一束身影如疾风般掠过眼前，白芒一闪，砰地一声炸裂开来，林秋水摧枯拉朽般的剑气竟被卷击回去，扑起漫天灰尘。

雁凌峰直惊得目瞪口呆，眼见那股劲力犹如无形幔帐般护住全身，林秋水的剑气虽然凌厉狠辣，却如同撞在铜墙铁壁上，无法迫近分毫，足见出手之人内劲之强，应在林秋水之上。

“凌剑通！”雁凌峰恍然大悟，再看眼前烟尘散尽，果真有一位老者横剑而立，正是凌剑通。但他一招得手，气势反不如对方强盛，剑锋徐徐落下，低声说道：“秋水，虎毒尚不食子，你……你这又是何必？”

林秋水怒道：“住口！何用你来教训我？我不出手，你怎会现身！”说话间剑交左手，运力一晃右手腕骨，骨骼咯咯作响，显然她和凌剑通仓促交手，关节已被震得脱臼。

凌剑通神色陡变，急道：“秋水，我并非有意……”

林秋水漠然说道：“叫我林岛主！你见了界碑上的字，没胆量自己进来，反叫一个黄毛小子代你送死，哼，真是本性难改！”说罢左腕一抖，两本经书和玉箫便已掷到凌剑通脚下，沉声问道：“你可记得我说过的话？”

凌剑通倒退一步，噤若寒蝉，听她问起，这才答道：“当然记得，我这一年跋山涉水，机关算尽想要拿到这五本经书，不过《达摩禅宗》有禅门高僧镇守，取《十魔剑法》时，则是令徒明远从中作梗，其中详情想必独孤岛主会与你述说，而《广寒真气》在……在他手中，那是青阳门一脉单传的武学秘籍，这三本经书我实在无能为……”

林秋水哂笑道：“事在人为，你取不到这五本武学秘籍，却有胆量来此生事，想必是没把我放在眼中！”

凌剑通急道：“并非如此，这两本经书已是难得一见的上乘武学，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艳……啊，林岛主，你天资极佳，但参透这两门武学也须一年半载，到时我再寻另三本秘籍给你，免得你一心多用，反而不利于修为……”

林秋水并不领情，道：“你少在这里巧舌如簧，这合宫中的规矩是我亲自立下，你却屡犯不改！”说话时剑交右手，向左右各施眼色，一众侍婢和那六条恶犬又呈包围之势，将几人困在当中。

凌剑通毫无惧色，却显得忧心忡忡，喟然长叹一声，手腕翻转，将清风剑插入土中，摇头说道：“秋水啊，我的心意你当真不明白吗？我……我哪里比不过他？你想想，他如何对待你？将你置于水深火热，却不闻不问！可我为了你，甘愿做这些遭人唾弃的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只想让你明白，这世上真正对你好、在意你的人，是我！不是他！”

林秋水冰冷的脸庞微微颤抖，良久过去才缓缓说道：“你都这把年纪了，当着晚辈说这些话，不嫌丢人现眼吗！将这两本书拿回去，尽快离开三岛吧，回中原后，再也不要来了！”转身说道：“羽衫，念雪，你们也起来。”继而语气一变，对雁凌峰说道：“你也滚吧，今日我不想开杀戒！”

韩念雪早已回到雁凌峰身边，见他遍体鳞伤，还奋不顾身救自己脱险，相比于这份真情真意，心中千言万语着实云淡风轻，竟哽咽着说不出口。此时听祖母开口放人，她大喜过望，深怕雁凌峰脾气倔强，再去顶撞奶奶，急忙摇着他手臂说道：“商哥，奶奶说放你走！你快谢她不杀之恩！”

雁凌峰蓦然收敛神思，见斗大的泪珠挂在韩念雪脸颊上，心头一阵绞痛；若在平时，他断然不愿卑躬屈膝向这魔教邪徒称谢求饶，然而此刻又怎能意气用事，忍痛站起身来，向林秋水抱拳说道：“多谢前辈……饶恕！”

骆羽衫见事态平息，心中却颇觉错愕，她和师父朝夕相处数十年，对林秋水的脾气秉性最为了解，暗想有人擅闯合宫，还出让她老人家折损颜面，师父岂会善罢甘休。急忙站起身来，向林秋水说道：“多谢师父宽恕，羽衫替念雪谢过您。”

林秋水怒气未消，一甩衣袖，将宝剑还给于婆婆，道：“师父算白白养育你一场了，我连这臭小子也比不上了！”

骆羽衫母女听了此话，眼见她面容冷毅，虽威风不减，却是两鬓斑白，孤老一生，心中怎能不觉得凄凉感慨，不过为救雁凌峰性命，也只好将顾虑抛却脑后，等送雁凌峰离开险境之后，再向她赔罪不迟。

林秋水背手而立，既已开口放人，她冷峻的神情倏然木讷起来，仿佛身后这些人与她毫无干系，是去是留无关紧要。

凌剑通的心绪错综复杂，他千辛万苦来此，却见林秋水将自己费尽心机得来的两本经书掷在脚下，难免心头酸楚。不过听主人家下了逐客令，他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也只好隐忍下来，缓缓拔起清风剑，拾起远月箫束回腰间，再看看那两本经书，漠然说道：“秋水，我费尽周折来到这里，你就让我多留片刻，我……”

林秋水厉声说道：“你若要留下，便依我合宫规矩，砍掉双手，挖去双眼，做成人彘再留下！”

凌剑通深知她向来不苟言笑，不禁摇头长叹，对雁凌峰说道：“收起这两本书，该见的人咱们老少俩都已见到了，还是走吧。”

雁凌峰见到韩念雪后，心愿达成，全无遗憾，这时能全身而退，未必不是件好事，颔首说道：“前辈说得正是，那我们便离开此地，也免得打搅了主人家。”

凌剑通咬紧牙关，又道：“我知道不论如何做，都会是这般下场，只求你收下这两本经书，也不枉费我这一年奔波之苦！”

林秋水哂笑道：“我岛中剑壁上的武学举世无双，何用你这两本经书，拿走！”又向于婆婆道：“送他们从后山离开。”

于婆婆还剑入鞘，向凌剑通说道：“阁下请吧。”此话一出，那六只恶犬似乎也明白了主人逐客之意，纷纷前爪抓地，恶狠狠地看向老少二人。

韩念雪陪伴在雁凌峰身侧，只觉得他体虚无力，瑟瑟发抖，真不知区区一日之隔，他身上怎会多了这些处伤痕，想必又是经历了诸多坎坷，而今匆匆一面之后便要分别，心中如何舍得，握在雁凌峰臂弯的手越发用力，仿佛深怕他就此离去，两行泪水又倏然落下。

雁凌峰见她哽咽出声，心中即觉疼惜，又觉得欣喜，急忙劝慰道：“念雪，你哭什么，我这就去千虫岛，等你一起回中原。”

他将话音压得极低，却怎能逃过林秋水的双耳，果真听她怒道：“还不快滚出去，等我变了主意，你还想回中原吗！于婆婆，送客！”忽然话锋一转，向凌剑通说道：“也好，我亲自去送你们出去，这些日山中大典，只怕你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凌剑通却不急于辩解，反而笑道：“也好，能劳你相送一程，我也无怨无悔了。”

林秋水抬头看了看天色，半嗔半哂地说道：“今日午后会天降暴雨，你们既然是跟着独孤神木来此，我这里正有去往千虫岛的船只，便将你们送回去，请吧。”她话未说完，便迈步向林深处走去。众人不敢做声，默默跟在她身后，疾步而行。

骆羽衫将剑鞘拾起，悄悄递还雁凌峰；雁凌峰收剑入鞘，和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他慌忙摸了摸怀中，觉知那本诗稿还在，心内踏实下来，转头看向韩念雪，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好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可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