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犬吠声逐渐逼近,雁凌峰心绪慌乱,更无法凝神运气。正心急如焚,忽听嘈杂之中一个柔弱的声音喊道:“奶奶,您不要为难我娘,那人救过孙女儿性命!”话音仓促,颠簸颤抖,显然说话之人是从远处疾步走来,喘息未匀。
话音过耳入心,雁凌峰精神一振,默默念道:“是念雪!”他此刻身处险境,本以为一番生死搏斗在所难免,早已血脉喷张,万万想不到这时能听到韩念雪的声音,潮涌的内息转瞬平静下来,劲力一泻,筋骨一松,便瘫坐在地上。
“丫头,你不懂规矩,这宫中不得有男子入内,你要替那人求情吗?”林秋水的语气稍显几分轻柔,却依旧冰冷刺耳。
雁凌峰心头一震,只怕韩念雪受了委屈,果真听她说道:“奶奶,他救过我不止一次,恳请您饶他一回,就算孙女儿还他这份恩情……”
林秋水打断她的话路,道:“于婆婆,听侍婢说,那人是北冥剑派弟子,是也不是?”
于婆婆应道:“回主人,侍婢说羽衫小姐认得那人,是北冥剑派弟子,名叫雁凌峰。”
林秋水道:“雁凌峰?无名之辈!丫头,你该不是对他动了心?”
骆羽衫急忙说道:“师父,念雪怎会!她只是知恩图报,不想恩人受难。羽衫恳求您饶他一回,那人千辛万苦,一心只为见念雪一面,并不知道咱们合宫内的规矩,又不识得路径,才误闯花海……”
林秋水厉声道:“住口!他若是误打误撞,这两本经书、一只玉箫又作何解释!”
雁凌峰得知林秋水已拿到经书和远月箫,想必她已猜到自己是受凌剑通指使,心中反而踏实下来,思量道:“莫不如我这就出去和她说清事情原委,他们前辈间的恩怨便让他们自己了断。想必李前辈也已脱身,此刻或许潜伏在暗处,我又何必担心!”
他正自思虑,忽听头顶一阵犬吠,床板便随之剧烈晃动,尘土抖落下来,沙沙作响。
“人在这里!”于婆婆话音才落,嘈杂的脚步声便已迫近暗道。雁凌峰心如鹿撞,顿时斩断遐思,猛地站起身来,这便要开口回应。然而话未出口,却听一声呼啸瞬间冲破门扉,落在了床榻边。
雁凌峰无处遁形,蓦然听头顶传来话音:“滚出来!”床板应声折断,碎屑卷积灰尘,顷刻间弥漫左右。
他猝不及防,横臂护住双眼,洞外光线射入,仓促间只见一只白皙瘦削的手掌闪电般抓来,势如破竹。雁凌峰不敢怠慢,慌忙挥剑横扫,幽光一闪,震退来势。
“放肆!”那出手之人正是林秋水,她年逾花甲,却身手如电,话音未落,右手便已绕过剑锋,修长的指尖挂满劲风,利刃般刺入雁凌峰肩头,断喝道:“滚出去!”
雁凌峰再难立足,被巨力裹挟腾空而起,这洞口虽小,但林秋水手法极其精准,雁凌峰整个身子如长矛般被她掷出洞口,直至撞到了木舍屋顶才跌落下来。
他经此一击,诚然筋疲力竭,但神智不失清醒,眼见十数名白衣侍婢擎剑合围,几只大黑狗也扑咬过来,当即奋起余勇飞身一跃,竟从窗棂中弹射而出。
“捉住他!”林秋水话音凄厉,身风呼啸势如席卷,一只手仿佛竹节暴长,转瞬间便抓在雁凌峰小腿上,甩腕一掷,又丢出两丈远;随即追身而至,几乎和雁凌峰同时着地,单掌一挥气势雄浑,笼罩雁凌峰面门,喝问道:“快说,人在哪里?”
一众侍婢赶到近前,立时将雁凌峰围在当中,水泄不通。雁凌峰仰面栽倒,身处绝地反而心生释然,强忍疼痛打量身前众人,见这群素衣女子当中,一个身着黑衣的老女人尤为醒目,头发虽已花白,但肌肤却光泽莹润,无半点褶皱,雪白的两片脸颊上各有一颗黑痣,丝毫不显得唐突怪诞,却油然而生一种均匀之美;五官极为标志,倘若时光倒转数十年,必然也是倾城倾国之貌,只是她同样留着剑灵山女子特有的一双剑眉,美艳中更带着七分冷厉,加之一袭黑衣、厉害身手,诚然令人不寒而栗,敬而远之。
“奶奶,不要伤他!”一个粉衣女子抢步冲入包围,正是韩念雪!眼见那几只恶犬狂吠不止,她却毫无惧色,俯身挡在雁凌峰面前,乞求道:“奶奶,若没有韩公子相救……”
“住口!你们母女俩不明事理,这世上的男人都心怀不轨,他救你并非出于好心,必是有所图谋!闪开,看我杀了他,也好断了你的念头!”
骆羽衫自幼被林秋水抚养长大,当真亦师亦母,此刻听师父辞严厉色,大发雷霆之怒,她早已吓得没了主意;然而见到念雪苦苦哀求,她爱女之心油然而生,当即拨开左右冲进当中,双腿屈膝,竟已跪倒在林秋水身前。
于婆婆等人和骆羽衫朝夕相处,向来见她都是淡然儒雅、举止脱俗,见此情形难免惊讶,不由得纷纷退后一步。包围圈中,雁凌峰仰面坐卧,身前则是相貌如同一人的母女俩屈膝跪倒,即便如林秋水这般久经阵仗的江湖前辈,也不免心生错愕。
“都给我站起来!”林秋水声如雷震,但本已举起的手掌竟徐徐落下,可额头上青筋抖动,显然怒气难消,绝无罢手之意。然而她游目四顾,终究隐忍怒火,转身说道:“于婆婆,拿来!”
于婆婆谨遵吩咐,将那两本经书和玉箫递去,还不忘说道:“主人,经书和玉箫正是从他身上取来,花海中也见到那人踪迹,想必真是他来了。”
这两个“他”显然各有所指,林秋水狞声冷笑,接过玉箫经书,心中默默说道:“我正是等他现身!”一抖右手,将远月箫掷在雁凌峰身侧,道:“说,想死还是想活!”
雁凌峰见韩念雪真真切切跪在身前,恍然若梦,回想起一路上的艰难困苦,诚然九死一生,却也无怨无悔。这时再听林秋水威胁恐吓,竟全然不放在心上,双眼紧紧盯着韩念雪,颤声说道:“念雪,我终于见到你了!”
韩念雪深知此时并非**悱恻之际,然而转身见到雁凌峰衣衫破败,伤痕累累,血渍混合着污泥,几乎将他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可笑容却依旧亲切熟稔,这句话深情款款回荡耳畔,如何不叫她感激涕零,潸然泪下。
“商哥,你不在千虫岛等我回去,为何来了这里?还……还……”话到此处已哽咽出声,也顾不得林秋水阻拦,一双玲珑剔透的葱白玉手搭在雁凌峰脏污的手背上,垂泪不已。
林秋水陡然盛怒,她和韩念雪虽有祖孙之亲,但二十年间未曾蒙面,情谊并非深厚,这时见她胆敢违拗己意,当即呵斥道:“滚开!再不滚开,别怪我连你也杀了!”
她双眸如雪,白发如冰,发起怒来犹如一只冰山雪怪,向于婆婆伸手说道:“拿剑来!”
于婆婆见她怒不可遏,深知主人当真动了杀念,可剑下之人毕竟是骆羽衫母女,不禁稍作犹豫,却听林秋水怒道:“快拿剑来!”说话间探出手掌,转瞬便抓住于婆婆手中的古铜色剑柄,回身说道:“再不闪开,我一并杀了!”
金声刺耳,林秋水拂袖出手,古剑闪出一道寒光,径直向雁凌峰刺去。可二人之间毕竟隔着骆羽衫母女,她内劲浑厚,出剑犹如风卷残云,若想刺中雁凌峰,剑气必会伤及那母女二人。
雁凌峰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怎会不顾念念雪母女的安危,当下强忍疼痛奋起余力,断喝道:“快走!”左臂一搪,便将韩念雪推向远处,与此同时长臂舒展,青铜宝剑铮然作响,划过骆羽衫身侧,迎锋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