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老者一把抓住他臂弯,道:“你不是要回中原吗?老夫给你这名扬四海的时机,可是千载难逢!你这般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就大事!”
雨水如滚珠般落下,洞口已形成一帘水幔,而洞外的积水早已溢满了整条河流,波涛汹涌,水声震地。雁凌峰听了此话,不假思索,道:“晚辈不求什么名扬天下,只要能安然返回中原便好。我并非畏首畏尾,只是得知脚下便是‘刺秦剑冢’,一时……有些顾虑。”
青衫老者颔首笑道:“这也难怪,中原武林和剑灵山势同水火,你孤身到此,万事的确要三思而行。不过这剑冢遗世独立,南海九宫门中人也休想进来,老夫答应你的事绝不会食言。我今年一百零一岁了,何苦骗你!”说话间环顾四周,道:“整座剑灵山便如一座墨家机关城,尤其这剑冢内更是机关密布。实不相瞒,此地唯有本派历代掌门才能出入,不过老夫有事相求于小友,你若能答应,老夫不仅能送你返回中原,更会助你成就一番大事!”
雁凌峰听他有事相求,心中稍感踏实,急道:“前辈有何事,尽管吩咐!”
青衫老者稍作沉思,问道:“你是大名府人士,不知与河北北冥剑派可有什么渊源?”
雁凌峰抱拳说道:“晚辈正是北冥剑派弟子!”
青衫老者欣然说道:“果真是名门高徒。老夫依稀记得,当年中原武林八荒剑派鼎盛空前,北冥剑派更是首屈一指,不过经徐门一战后,各大门派皆元气受损,想必再也不如往昔了。”他心生感慨,恍如隔世,忽然收敛神思,道:“这洞口风雨大,咱们别在此处逗留了,我带你去见一见世面,见一见天下武人都梦寐以求却难得一见的大世面!”
他伸手在墙壁上轻轻一按,那石门机关又被触动,徐徐闭合。洞穴里漆黑如夜,雁凌峰和老者对面不能相见,古洞中特有的腐朽气息冲进鼻孔,令他稍觉窒息,急忙问道:“前辈,这里可有采光之物?”
老者笑道:“自然有。这阴山古穴,寻常人初次进来,难免惶恐,不过你不必害怕,看!”话音未落,忽听黑暗中啪的一声响,显然是老者又搬弄了一处机关。
雁凌峰不知老者再次出手,这阴森神秘的剑冢中又要发生何等变化。遐想未绝,果真听头顶传来哗然响动,仿佛整个山壁都随之摇晃起来。
青衫老者道:“跟我来。”雁凌峰不及答应,手掌便被他一把抓住,在无边黑暗中步履如风,向洞穴更深处走去。走出十余步后,风声渐渐减弱,古穴中特有的腐朽气息却越加浓郁,雁凌峰尽量控制呼吸节奏,深怕其中含有毒瘴之气。循着声音抬头看去,猛然发现七八点亮光零星散落在身后巨大的黑幕上,犹如暗夜星斗。
响声回荡,光点徐徐增多,片刻过后,方圆数十丈广阔的崖壁上竟现出了数百点光亮。这些光斑上下左右间隔三四步远,大小形状近似罗盘,整齐划一,数百点盈盈洒洒,仿佛璀璨星河,光线从中射入,漆黑的洞穴内已一览无余。
雁凌峰见此情形,不禁感叹墨家机关的手法与构思皆是巧夺天工,看着眼前“星光璀璨”,雨水溅入洞中,映在惨白的光线里,晶莹剔透,美妙绝伦,当真无法言喻。
青衫老者会心一笑,道:“小友,这算得了什么,你回头看。”说话时用手一搭雁凌峰肩头,便将他身子扭转过来。
雁凌峰回头张望,偌大的山洞在万缕光线中清晰可辨,只见数十步外森然立着无数柄剑,或长或短,长者四五尺,短者二三尺,近千柄剑鳞次栉比插在地上,相间一步有余;有些剑光泽依旧,如水波月华,有些却已退却锋芒,锈迹斑斑,便如在方圆百丈的校军场内,威武的秦国军士严阵以待,或披银铠,或罩乌甲,大有西出函谷,横扫六合之势。
雁凌峰自从踏入南海三岛后,心绪诚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个惊诧接踵而至,虽未将他磨练得处变不惊,却也见怪不怪了,然而见到眼前场景,实在难掩激动之情!这“刺秦剑冢”的江湖传说尽人皆知,却虚无缥缈,无从证实,只因残唐以来,多少年都未曾有人进入,而剑冢中的藏剑更无人目睹,他有幸得见,着实是一段旷世机缘。
青衫老者见他大惊失色,心中早有预料,缓缓说道:“这些剑都削铁如泥、吹毛即过,有些刃口虽已锈迹斑驳,却丝毫不钝。看你手中这柄青铜剑,是不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按捺不住?”雁凌峰低头去看手中的青心剑,这才发觉,青心剑竟蠢蠢欲动,铮铮作响,不由自主地徐徐摆动起来,仿佛五指稍一松懈,它便会脱手而出,被吸入剑阵之中。
青衫老者泰然笑道:“这剑冢之中剑气纵横,你如今还能握住这柄剑,已是不寻常了。”
雁凌峰恍然明悟,道:“晚辈师门中藏剑也不在少数,也许我对这些剑气有所适应,才能勉强不脱手。”
青衫老者颔首说道:“北冥剑派号称天下第一剑派,果真不同凡响,想来我这剑冢之中缺失的藏剑都应在贵庄吧?”
雁凌峰笑道:“前辈过誉了,我剑庄中虽有不少藏剑,但论及剑品,着实与此处相去甚远。”
青衫老者向剑阵走近数步,背手而立,目光如炬,剑气挥洒飞扬,直刮得他身上青衫摇摆不定,洞壁上光芒万点,打在他瘦骨嶙峋的体魄上,萧条冷厉,浑然世俗之外。
雁凌峰心生恍惚,不敢轻易靠近,凝神想要数清这阵中究竟有多少柄剑,然而他越是看得仔细,那整整齐齐的剑阵却仿佛幻化出障眼之法,令他目眩神驰,寻不到半点规律,更别说数清个数了。
看着自己的身影一直延伸到剑阵中,雁凌峰心绪起伏,难以平复。庄重肃穆,古朴内敛,大气磅礴,种种感觉萦绕心头,却不知如何描述这刺秦剑冢的神韵。置身其中便如幻游虚境,看着身前的数千柄宝剑,想必任意一剑都有一段风雨飘摇的经历,或叱咤风云,助仁侠之士仗义江湖;或杀人无数,与极恶之人为祸苍生;或有帝王之剑,指点江山,成就雄图霸业;但无论如何,这些剑都应杀过人,无论正邪,皆是满含戾气,加之剑冢中环境如斯,有这般深重的剑气也就不足为怪了。
老者慢悠悠地转回身,脸颊上早已刻满岁月的斑驳,映在柔和的光线中,虽略显粗糙,却不失和蔼,缓缓问道:“你听说过铸剑派吗?”
雁凌峰听他终于说出“铸剑派”三字,思量片刻,点头说道:“晚辈听说过,只是听江湖中略有传闻而已。”
青衫老者眉头一皱,道:“哦?江湖中还有传闻?哈哈,也好啊,我以为再也没人记得这三个字了。你如今还想不想知道老夫是谁?”
雁凌峰点头答应,老者叹息道:“老夫姓葛,自号千寻,想必你们后生晚辈也不会听过了。”
雁凌峰早已得知他的身份,因而此刻并不惊讶,道:“晚辈孤陋寡闻,想必前辈当年一定是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葛千寻摇头苦笑,道:“叱咤风云不敢当,倒是有几分见闻。你可知道当今世上有两柄名剑,一柄名叫玄邪,一柄名叫紫竹?”
雁凌峰精神一振,紫竹、玄邪当真如雷贯耳,他甚至还见过其一,也听武青云说过,这两柄剑正是出自眼前这位铸剑大师葛千寻之手,敬仰之情油然而生,道:“紫竹剑和玄邪剑名震江湖,晚辈当然知道。听说当年紫竹军两位首领武功盖世,正是凭借这两柄剑大杀四方!”
葛千寻颔首说道:“实不相瞒,这两柄剑正是老夫所铸炼。我铸剑派开山鼻祖乃是东周越国人欧冶子,后世尊称为‘欧子仙师’,仙师一生铸剑极多,任意一柄剑皆称惊世骇俗,比之玄邪、紫竹,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