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心中更增几分笃定,连忙问道:“宝剑?前辈是说,这石堆下面有宝剑?”
老者淡然说道:“嗯,不过也不是每堆石头下都有剑,往往也是徒劳一年半载。但这三堆石头下确实埋藏着宝剑,老夫已取出了两把。”
雁凌峰急道:“不知是什么宝剑?”
老者目光一转,看向远处,道:“山谷中藏剑无数,且皆是名剑。这三堆石头下面便是唐代名剑,剑柄上刻着‘昆仑三圣’四字,我取出来的那两柄,剑身上分别刻着‘镜中花’、‘水中月’,老夫却想知道,这第三柄剑上刻着什么字。”
雁凌峰此时已断定老人的身份,暗中忖道:“灵儿说刺秦剑冢在剑灵山中,这谷底人迹罕至,想必剑冢便在附近,而这位前辈又以收藏宝剑为好,十之八九便是葛千寻了!”
雁凌峰想到此处心潮澎湃,不知该不该直言相问。青衫老者见他欲说还休,抚须问道:“莫非你知道这第三柄剑上所刻何字?”
见雁凌峰摇头示意,老者笑道:“昆仑三圣是唐朝最富盛名的侠士,传说昆仑派名震天下的‘碧落七剑’,便是出自这三位武学大家之手。然而后辈欺世盗名,你也叫昆仑三圣,他也叫昆仑三圣,林林总总好不热闹,这三柄剑究竟是不是三圣所用,早已无从考究,不过从做工来看,确实是万中无一的宝器。”
雁凌峰若有所思,道:“前辈淡泊宁静,不急于求成,若换做是我,早已一气将石头搬走,也好早些知道这剑上所刻何字,免得被它终日困扰。”
老者颔首笑道:“你我处境不同,你在大千世界,处处皆是风景,可老夫在这深崖底下,难得有一件牵挂。”举目又看向头顶,意味深长地说道:“万事不可锋芒毕露,宝剑也须隐去七分锋锐,方可无坚不摧。当你何时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成器了。”
雁凌峰闻听此话,不无感悟,可心念电转,不禁又觉得奇怪,在他意念之中,但凡隐者,皆应心静如水,纵使身居闹市,也会如陶潜诗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然而眼前之人纵有百岁高龄,言谈举止中却并未流露出多少出世情怀,反而显得处处“放不下”,事事“想不开”,尤其是他数次仰望崖顶,目光中竟满是眷恋之意。
青衫老者不知雁凌峰会洞察得如此细微,见他陷入沉思,只以为是在揣摩自己这番“至理名言”,道:“小友,石头你也不必搬了,算算时辰,咱们也该上山了。我看你并非南海九宫门弟子吧?”
雁凌峰道:“晚辈是中原大名府人士,能来到此处,个中机缘实在一言难尽。”
青衫老者神色微变,迟疑片刻后说道:“中原?哈哈哈,早已不知去此多远了。小友,你得罪了剑灵山的人,如何还能在此处立足,不如我送你回中原如何?”
雁凌峰欣然大喜,急道:“当真?晚辈离家多时,日日归心似箭,如今身陷绝境,正不知如何逃离魔爪,前辈若真能助我返回中原,晚辈……晚辈无以为报!”
他说到动情处又要拜谢,青衫老者却一把搭住他臂弯,道:“你我有此缘分,何必言谢。人生在世,谁又会没有难处,我能助你一臂之力,也算搬去了一块石头,何乐而不为。”
雁凌峰目中含泪,道:“大恩不敢言谢!前辈是隐士高人,但晚辈还是斗胆请教尊姓大名!”
老者坦然一笑,道:“隐者岂是真无名,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不是在此处,咱们还是先上山,千万别错过了这场热闹。”
雁凌峰问道:“不知是什么热闹?”
青衫老者道:“你若听老夫的话,这场热闹足以让你扬名天下,威震四海!”
雁凌峰虽非好大喜功之人,但听了这句话,依旧不免动心,暗想他口中这场热闹莫非便是“开山启剑,歃血为盟”?
青衫老者又道:“你说你是机缘巧合来到此处,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老夫只是顺从天意,做一件顺水推舟之事。”
雁凌峰默然不语,暗做沉思。而青衫老者深思熟虑之后,却自顾自地说道:“想必这真是天赐良缘,也省得老夫度日如年,望穿秋水。”目光又落回雁凌峰身上,道:“这时机千载难逢,我心意已决,便成全了你!”
雁凌峰见他目光炯炯,神情矍铄,便知其中必有文章,可不论如何,逃离魔岛返回中原乃是当务之急,如何拒绝他一片好意,道:“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老者欣然一笑,还未说话,便听头顶隐隐传来一阵雷声。他不再耽搁,抓住雁凌峰臂弯,道:“随我来吧,今日雨势不小,谷中该有积水了。”
雁凌峰客随主便,忍着浑身酸痛,随青衫老者渐渐加快脚步,沿着谷中小径前行。他目光掠过老者清癯的背影,视野中景色苍凉,即算花草繁茂绿意盎然,被阴云笼罩下来,也显得死气沉沉。
雨水终于落下,一瞬间变淅沥为瓢泼,谷中小径本就湿滑,这时更显得泥泞。雁凌峰屡遭创伤,早已举步维艰,才走了不到两里路程,便已气喘吁吁。可见到身旁十几步外的河流水势猛涨,着实不敢逗留,依旧随青衫老者步履如飞,向前赶路。
俄顷功夫,只见烟雨朦胧中,小径突然转折,一条岔路向右手边的崖壁方向延伸出去。二人转入岔路,雨势渐大,视线也变得模糊,但隐约可见数十步外小径尽头的崖壁下立着两块石碑,约有半人高,想必是饱经风雨洗礼,颜色乌黑古朴,棱角也已磨得圆润。
雁凌峰踟蹰间又走近几步,定睛再看,那左侧的石碑上隐约可见一个“剑”字。剑?他倏然一惊,紧接着目光下移,剑字之下还有一字,轮廓依稀可辨,他接上文之意,认出这分明是一个“冢”字。
剑冢!即刻将目光转投在右侧的石碑上,“刺秦”二字虽模糊不清,却也一目了然,雁凌峰恍然大悟,方知眼前这处地方果真便是“刺秦剑冢”!
青衫老者顿足碑前,伸手在石壁上轻轻一拍,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原本浑然天成的崖壁竟徐徐展开,吱呀作响,眼前便已出现一处洞扉。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雁凌峰蓦然想起梦中听到李太白的诗句,惊叹不已。继而仰头看向天际,见笔立陡峭的悬崖紧紧贴在面前,势如倾倒,正应了“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一句,心头更觉骇然。
青衫老者说了声“小友请进”,紧走两步便进了石门,清癯的背影眨眼间融入崖壁,仿佛是他开山而入,与这片风景浑然一体。
雁凌峰觉知石洞中阴风阵阵,又想起“刺秦剑冢”四个字,不免犹疑。青衫老者转回头,瘦骨嶙峋的脸颊被光线打磨得更为惨淡,可神情依旧和蔼,这时向雁凌峰伸出了干枯的手掌,道:“你不是要回中原吗,那就快随老夫进来吧。”
“前辈,我是想回中原,不过您可否相告,这洞中究竟是何地?”雁凌峰虽心知肚明,却依旧想听他亲口说出。
青衫老者道:“小友身上有伤,不宜淋雨,这里是刺秦剑冢。”
雁凌峰听他直言不讳,心中再无顾虑,终于鼓足勇气,搭上老者递过来的手掌,迈步走向洞口。漆黑的洞穴中茫茫如夜,洞口微光全然被老者的身躯遮挡,那不足八尺高的石门仿佛一张大口,要将他缓缓吞噬。他强忍心中忐忑,只怕这只手不是救命稻草,反而会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雁凌峰置身洞内,虽避开了瓢泼大雨,但洞穴深处的寒风吹打在身上,更为冷冽刺骨,禁不住连打几个寒战,一时间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