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听他话中有话,问道:“可是知道了下落?”
葛千寻摇头说道:“只知是被埋藏在四川龙盘山下的某处墓穴中,详情却不得而知。”他话音稍顿,忽然正声说道:“老夫话已至此,小友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心意。老夫正是请你接任铸剑派掌门之位,寻回这柄泰阿剑!”
石室中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老少二人目光相交,彼此心神相会,沉默良久。葛千寻终于说道:“难道你不想救那些中原人士了?不想见到那位和你生死相随的姑娘了?这铸剑派掌门之位,又有何不好啊!”他心念一转,接着说道:“等你寻到泰阿剑后,老夫便答应你,这剑冢中所有宝剑任你挑选,哪怕是这柄湛卢剑!”
雁凌峰转头看向那柄湛卢剑,岂不知这柄绝世名剑比之紫竹、玄邪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古爱剑之人无不对它心驰神往,可心念电转,如梦方醒,道:“如此一来,即使晚辈寻回泰阿剑,这石室中岂非又少了一柄剑?”
葛千寻坦然笑道:“老夫天年将尽,只要有生之日能见到八柄宝剑齐集仙师像前,此生便无憾了。至于身后之事,也管不那么多了。”
雁凌峰略作沉思,暗想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怎可夺他人之美,道:“前辈不必担心,倘若晚辈当真寻回了泰阿剑,也不会向您邀功,索取这几柄宝剑!”
葛千寻目光闪烁,急道:“小友这么说,便是答应了!”
雁凌峰方知言多有失,正要辩解,却被葛千寻一把抓住臂弯,快步来到石像之前。葛千寻躬身一拜,说了声“弟子冒犯”,伸手在石像右臂上轻轻一转,石像中即刻传出嘎嘎吱吱的机械声响,“欧冶子”腰际雕琢了两只短小剑鞘,右侧石鞘已空,而左侧石鞘中应声弹出一柄半尺余长青铜匕首。
青虹出鞘,幽光冷烨。葛千寻双手捧回匕首,目光殷切,道:“小友,这柄‘欧子仙师剑’是本派掌门传代信物,今日老夫便将它交给你,望你接下掌门之位!”
雁凌峰进退维谷,目光不敢与他相交,铁下心肠说道:“恕晚辈得罪,不敢受此重任!”
葛千寻摇头兴叹,缓缓将匕首收回,神色凝重,道:“小友焉何出尔反尔,你不想去救那五百人了么?且跟我来。”疾步向石门外走去。
雁凌峰始终对此事记挂于心,紧走几步跨出石门,来到了剑神峰顶的石台上。山高千丈,岩崖绝望,纵使风和日丽,探身俯瞰时,一眼也难以看清山底情形。
磨盘大的太阳悬在头顶,山石峥嵘,被烘烤得千奇百怪,仿佛猎猎作响。雁凌峰随葛千寻极目远望,不觉间目眩神驰,慌忙立稳脚跟,将真气凝聚于眉间,这才看清山脚下莽莽苍苍的原野上布置了许多人工场景,高台深壑纵横铺展,绵延数十里,一直连到极远处蔚蓝色的大海;而海面上模糊可见百余艘大船,黑压压的布满了整片岸线。
雁凌峰手搭凉棚仔细瞭望,主峰下几座石台当先映入眼帘,虽在剑灵山群峰的衬托下显得微不足道,却知与封神台相比,也应毫不逊色。
葛千寻手捻须髯,似乎胸有成竹,也不急于劝说,抬头看看日影方位,只等山底下传来一阵阵号角悲鸣声,这才说道:“典礼午时开始,你可思虑妥当了?”伸手一指山下,道:“那五百人便被囚禁在山脚下,午时一到,海贼便会炸开山口,将这五百人驱赶进来,用他们的性命去喂墨家机关。”
见雁凌峰神色越发凝重,葛千寻心中暗喜,当下趁热打铁,道:“小友命中有此机缘,为何不珍惜把握。老夫年事已高,不想涉足尘世,却也不忍心见到生灵涂炭,如若你我调转身份,老夫绝不会像你这般优柔寡断!”
雁凌峰听他句句紧逼,脸色时红时白,蓦然想起佛家有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山底下有五百人命悬一线,如何能作壁上观!想到此处不再犹豫,抱拳说道:“还请前辈指点!”
葛千寻颔首说道:“老夫也不为难你,你是想救他们躲过一时劫难,还是打算救他们返回中原?”
雁凌峰不假思索,道:“若能回中原,再好不过!”
葛千寻道:“若是只救他们一时半刻,你便不答应坐这掌门之位,老夫也可助你;若是要重返中原,那便非当这个掌门不可了。”
雁凌峰不明就里,只以为他见市起价,心生厌恶,却听葛千寻道:“小友莫要误会,且听老夫一言,这五百人要返回中原,总不能结伴和你游过大海吧?是不是还须一艘大船啊,你意下如何?”
雁凌峰恍然大悟,道:“这是自然,晚辈一时疏忽,并未考虑周全。”
葛千寻道:“剑灵山是墨家弟子避难之所,虽说机关重重,却也并非铜墙铁壁全无破绽,若是有朝一日被人攻陷,这岛屿孤悬海外,岂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因而这山中还造了两艘‘墨船’,以备逃生之用。”
雁凌峰诧异道:“前辈是说让这五百人乘坐‘墨船’返回中原?”
葛千寻颔首道:“不错,墨船之大足以容纳五百人。据《机仪要术》记载,墨家机关术有三绝:飞天,履水,动地。这本书密不外传,如今已是孤本残本,‘动地’一说老夫也不得其详,但‘飞天’是指木鸢飞行之术,‘履水’便是指墨船。墨船划水极快,机关一旦开启,从此去往泉州港,无论风向水流顺逆,估算下来,多说只须半月航程,南海九宫门的船只纵然插翅也难以追赶。”
雁凌峰听他言之凿凿,信誓旦旦,不禁怦然心动。那木鸢飞行之术,他早已听本派师伯柳江寒讲解过,柳四师伯精通玄门易理,机关数术,平日最好摆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时常依照古籍残本,仿制一些绝迹人间的阵法仪器,诸如木牛流马、轩辕指车,就连《烟波钓叟》中失传已久的十几种奇门遁甲隐身阵法,也被他一一参悟,可说是位奇人。雁凌峰虽未见过柳四伯造出木鸢,但听他说世上必有此物,如何能不相信。以此看来,葛千寻口中渡水如飞的“墨船”,也应不是妄谈,退一步想,纵使不是机关船,只要有一艘大船渡海,这五百人就是徒手划水,也可返回中原。
葛千寻见他陷入沉思,接着说道:“墨船关系重大,唯有矩子或铸剑派掌门才能下令开启,这乃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老夫并非见风使舵之人,而这掌门之位也并非毒蛇猛兽,小友若答应下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番话诚然耐人寻味,雁凌峰字斟句酌,再看那柄欧子仙师剑,心绪豁然开朗,与此同时,山下传来的阵阵号角声也越发清晰,他心念一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答应前辈,接受掌门之位!”
葛千寻喜上眉梢,道:“好好好,小友早该如此!来来来,咱们先去仙师面前,交接大位。”他意气风发,哪里像个百岁老人,当即抓起雁凌峰手腕,如获至宝,转回身快步向石室走去。
雁凌峰手臂上伤痕作痛,头脑异常清醒,急道:“前辈,我只答应接任铸剑派掌门之位,至于墨家矩子,晚辈万万不敢亵渎!”
两人眨眼间回到石室之中,葛千寻眉头一皱,转念笑道:“也好,墨家并非武林门派,何况墨家弟子遍布天下,不似铸剑派只我一人而已,这矩子之位,你不做也罢。”
雁凌峰顿觉释然,再看欧子仙师像隔着七柄宝剑端立不语,俯视后辈习剑之人,敬仰之情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