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无暇旁顾,看着这柄金光闪烁的宝剑,但见剑长四尺,通体金黄,锋寒刃利,比之巨阙剑宽厚的剑身尤显得锐不可当,只不过此剑形貌堂皇,太过招摇,出鞘时便会脱颖而出,难免遭人觊觎。
葛千寻道:“当年伍子胥被楚军追至长江岸边,亏得渔人搭救,才得以保命。伍子胥为报答救命之恩,便将这柄剑赠与那渔夫,哪知那渔夫是个忠义之人,非但不受重礼,反而觉得一片圣洁之心受了侮辱,竟拔剑自刎!”他手指轻捻剑刃,只轻轻一触,这柄质地轻薄的金光铁剑竟发出一阵铮鸣,铿锵有力,激荡不绝!
雁凌峰并不知这段典故,奇道:“前辈是说,伍子胥曾用过这柄七星龙渊?”
葛千寻抚须一笑,道:“这些剑都是天下至宝,剑主人自然也非凡夫俗子。欧子仙师是越人,这些剑多为勾践、夫差所用,传至后世时多数被嬴政纳入彀中!”随手一指第四柄通体玄褐色的三尺铁剑,这柄剑颜色晦暗,刃口已有几处裂痕磨损,看上去饱经风霜,毫无威势。
葛千寻道:“这柄工布剑的杀气原本凌于百步之外,霸道之极!只可惜它在嬴政手中,终究成了一柄杀人利器!戾气所致,伤人伤己,工布已非工布,也算它恶有恶报。”他扼腕叹息,仿佛对这柄剑的命运感同身受,一时难以自拔。
雁凌峰见葛千寻黯然伤神,急忙劝慰道:“前辈爱剑如友,实在令人敬佩。只是人剑各有天命,您也不必太过伤神。”
葛千寻答应一声,指着下一柄黄色宝剑说道:“这柄纯钧剑是越王勾践所用。当时有位相剑大师名叫薛烛,越王将他请入宫中,先是拿出这柄巨阙剑,薛烛只看了一眼,无动于衷,越王这才取出此剑,薛烛一见纯钧,大惊失色,直说此剑价值连城,金帛玉石不可易之!”
雁凌峰目光一转,见这柄纯钧剑虽与七星龙渊同为黄色,但质地截然不同,光泽更为明艳,仿佛用纯金锻造,由内而外,由剑刃到剑柄,无不流露出尊贵之气。若单比锋锐,那柄巨阙剑虽不落下风,可就气势来讲,纯钧犹如王侯将相,巨阙却似江湖草莽,着实相形见绌。
雁凌峰神游未已,惊见最后一柄剑并非单剑,而是两柄剑紧紧贴附在一起,仿佛亘古不分,蓦然间心生感动,回眸看到地上的青心剑,想起念雪随他跳入万丈深渊的场景,这份生死相随的情意便如这两柄古剑,诚然至死不渝!
他睹物思人,神驰物外,却已猜到那柄稍长的剑正是“干将”,另一柄便是“莫邪”了。自古以来干将不离莫邪,莫邪不离干将,想来前人说这两柄剑是挚情之剑,果真不负盛名。
葛千寻见他目光呆滞,笑道:“干将莫邪,世人皆知是挚情之剑,却鲜有人知其来历。”他伸手抚摸两支剑柄,道:“干将乃是铸剑派第二任掌门,莫邪则是欧子仙师之女。干将的铸剑技艺与仙师相差无几,然而铸造这两柄剑时,炉火却始终无法熔炼玄铁,铁英不化,便无法铸成宝剑。”说话间松开剑柄,看着雁凌峰说道:“莫邪是铸剑大师之女,也是铸剑大师之妻,深知铸成一柄流传于世的宝剑,乃是铸剑师毕生所求,眼见丈夫为此愁眉不展,她终于做出一个决断!”
雁凌峰心头一凛,仿佛猜到下文,果真听葛千寻说道:“她纵身跃入炉中,以鲜血为引,终于将铁英熔化,干将才得以铸成雌雄两柄宝剑!吴王取回干将剑后,依旧想要得到莫邪,而干将睹物思人,已将莫邪剑视若己妻,绝不肯交出。吴王派兵将他困于绝境,干将拔出莫邪剑大喝一声,天地间风云变色,这柄莫邪剑化为一条白龙,载着干将腾云而去,哈哈哈,这时吴王佩戴的干将剑也化为一条黑龙,不见了踪迹。”
雁凌峰向来不信玄怪荒诞之事,也知葛千寻所述不过是段虚无缥缈的传说,然而此刻心生感动,宁愿信以为真。
葛千寻话锋一转,道:“我铸剑派自从归隐剑灵山后,便立下规矩,门下弟子不可再行铸剑,而要去天下各地将本门所铸宝剑寻回,收藏于剑灵山中。葛某不肖,有违祖宗遗训,铸成了紫竹、玄邪两柄剑,早已……早已不配掌门之位!”
他话音一顿,叹道:“老夫号为千寻,正是取寻剑之意,然而寻剑不成,反而铸成这两柄杀人利剑,锋芒之下,不知又荼毒残害了多少生灵,实在罪过之极!”
雁凌峰急道:“前辈何须自责,您方才不是说,铸剑师并非为杀人而铸剑,倘若人心向恶,便是没有兵器,也会有打打杀杀。”
葛千寻听他劝慰,愁容渐消,一指那七柄宝剑,道:“仙师和干将掌门原本铸成了震铄古今的十柄宝剑,其中以湛卢为最,依次还有纯钧、胜邪、鱼肠、巨阙,还有铁剑三柄,龙渊、泰阿、工布,加之干将莫邪,共为十绝!”
雁凌峰对这些古剑名自然耳熟能详,稍作盘算,道:“眼下这十绝中还缺泰阿、鱼肠、胜邪,不知可在剑冢内?”
葛千寻摇头说道:“胜邪剑老夫也未见过,听先辈讲,这柄剑剑性极恶,剑气杀人无形,欧子仙师铸成此剑后,自觉不能让它流害世间,便将它葬于深山古林,千百年来音讯皆无。”
“鱼肠则是一柄短剑,当年吴王僚霸道专政,公子光为谋权位,指使专诸刺僚,便在鱼腹中藏下这柄匕首,鱼肠自此得名。吴王僚被刺身亡,鱼肠剑也断为两截,之后与专诸合葬一处。我铸剑派弟子敬重专诸之勇,自然不会掘墓盗剑。”
雁凌峰心有所感,道:“专诸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刺庆忌,苍鹰击殿!晚辈略读过史书,对这些勇士也是十分敬佩!”
两人交谈至此,不觉间已过良久,门外雾气散尽,日光渐强,石室中也越发明亮。雁凌峰隐约听到几声鹤鸣从云端传来,心头一震,想起昨日林秋水召唤而来的十几只白鹤,难免心生怯意。
葛千寻见他面色忽变,笑道:“小友不必担心,剑灵山中有两种鹤,你昨日所遇者名为白灵,是徐尘所养,性情是有几分乖张残暴;而门外这些仙鹤都是老夫的好友,你听。”说话间将两指放在唇边,呼哨声连绵不绝,破门而出,回荡在群峰绝顶。
雁凌峰看向门外,但见日光明媚,云雾清疏,不禁心头一暖,只听数声鹤鸣从远处传回,轻灵悦耳,再也不觉得恐惧。忽想起老聃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一时间感悟颇深,心绪畅然。
葛千寻言归正传,道:“仙师像前本应有八柄宝剑,然而那柄泰阿剑绝迹世间,我铸剑派弟子前赴后继,也未曾找到它的下落,这也是老夫平生最大的憾事。不知小友可知这柄泰阿剑的典故?”
雁凌峰道:“晚辈略知一二,愿闻其详。”
葛千寻道:“这柄剑乃是楚国镇国之宝,当年晋王为夺此剑,兴兵数十万讨伐楚国,兵临城下之际,楚王拔出此剑,高呼‘泰阿’之名,剑气一出,风云变色,城外的数十万晋国兵马竟乱作一团,自相践踏,不得不狼狈退兵!”
雁凌峰见他声情并茂,仿佛一个说书人在勾栏瓦舍中口若悬河,呼风唤雨,演绎一段段或有或无的故事;可仔细一想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是铸剑派唯一传人,怎能不为先祖所铸的千古名剑而大觉荣耀,再者说,这些故事是真是假,自己未曾亲眼目睹,怎能妄下论断。
葛千寻见他神色犹疑,道:“这故事虽略显荒诞,但这柄剑的确引起过轩然大波。太史公书中记载: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可见嬴政也曾佩带此剑,然而秦灭之后,传闻此剑沦落于西北犬戎族中,数百年来再无音信;不过老夫尚未归隐时,却从一位故交口中听到了泰阿剑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