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颜公子前面交代了,不然二丫头带着守业也得卷进这混乱中。
枪一响,二丫头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但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不清楚,逃命的人们就像一股洪水冲她袭来,见状也赶紧掉头往家里跑去。
到家后她才想起巧云还没有回来,又怕她有什么闪失,就把守业安顿好,自己又上街去了。
此刻街上人群还未散尽,不时有几个人慌里慌张人朝她跑来,但看了都不是巧云,她只能继续往前找。正心急呢,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颜公子,他已把刚才的斗笠摘了,戴了副墨镜,重新换了一身灰色长衫,更让她高兴的是巧云居然躲在他身后。有几个官兵朝这边过来了,于是三人埋下头赶紧往康府去了。
外面的官兵把城门封了,看来颜公子今晚是出不去了。狗吠声不时响起,应该是官兵开始挨家挨户搜了。
屋里的人急着,“这可咱办?”巧云说着,眼睛往二丫头和颜公子身上瞟了瞟。看来大家都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一筹莫展苦着脸。
正想着法子,门外已有人开始在敲门了。
“开门,开门!”乱糟糟的喊着,肯定是官兵来查人了。
两个女人顿时慌了阵脚,不知该怎么办了。颜公子看了看她们,然后就准备出去。
“你干什么去?”两个女人几乎同时问道。
“我不能连累康家!”
外面的人叫的更凶了。大门被撞得咣当咣当响,肯定是撑不了多久。
“娘亲,我有个地方能藏颜叔叔!”
大人们目光都朝守业看去,只见守业的小手指着棺材。是呀,他们怎么没有想到,如今唯一能藏人的地方也就是那里了。
当门要散架那一刻,院门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怎么回事,耳朵是聋了么?敲了半天不开门!”外面的兵头见了巧云立刻破口大骂。
巧云站在一旁,没做声。一行人就闯了进来,带头的嚷嚷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些兵把屋里院外都找了一遍,也没寻着什么,领头的就过来开始套守业的话,“小少爷,你告诉叔叔家里还有别人没有?”他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荷包,笑着在守业面前晃了晃,“想要吗?只要你告诉叔叔,这就是你的了!”
二丫头和巧云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万一经不住诱惑说了出去,康家可是要面临灭顶之灾呀!
“有!”
这是两个女人最不想听到的字了,顿时脸上变了模样,可这个兵头脸上却乐开了花,他摸着守业的头说:“好…好…这小孩子呀就应该这样,诚实守信,这样长大了才有出息。”
说完他看了看大惊失色的巧云她们,又说:“那你告诉叔叔你说的那个人在哪呀?”
“在棺材里!”
兵头目光望向棺材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奸笑。他走到棺材跟前,手指在厚重的棺材盖板上划着,但二丫头感觉那双手就像是在自己的后背游走,让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忽然守业慢慢又说:“叔叔,我祖母在里面睡觉呢!您别吵醒她了!”
兵头脸上的奸笑顿时收了回去,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两只眼睛水灵灵的,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怎么可能说假话?突然他又笑了。
巧云状赶紧圆场,说:“兵爷,孩子还小,我婆婆的事怕他受打击,刚才的事望您还不要见怪!”
兵头笑了笑,对着院子里的兵吼了一嗓子,“走!下一家。”
当兵的一出去,巧云赶紧跑过去把门栓上了,生怕晚一点这些病痞子就又回来。颜公子和二丫头里外使劲,把棺材盖推开,等颜公子露了面,他已经憋的满脸通红。
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回头对着里面的老夫人鞠了一个躬。然后目光看向守业,脸上就高兴的笑了。二丫头就说:“如真,你还有心思笑,刚才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说着眼角也瞥了守业一眼。
守业感觉母亲是在责备他,就木在那里也不说话。颜公子见了赶紧说道:“嫂子,您可不能责怪守业,今天可是他救了我一命!”
巧云也回来了,边进屋边说:“妹妹,你平时可是精明的不得了,今天怎么糊涂了?”
二丫头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愣在那了。巧云笑笑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二丫头这才反应过来,抿着嘴看着守业笑了。
“守业,你知道吗?你这是给他们使了一出空城计啊!”颜公子蹲在地上,抓着守业的两条胳膊激动的说道。同时,他心里萌出一个念头,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干大事的人。
这空城计用的好,也点醒了颜公子。刚好明日老夫人出殡,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出城。
城里的狗叫了大半夜才停。马县令玩忽职守、哄骗上级,这罪本是要下大狱的,可同知大人念在他剿匪有功,于是功过相抵,也就不予追究。但革命党的事,同知李大人是完全不能容忍,他说了就是把三里屯掘地三尺,也要把叛党给找出来,可挨家挨户都找了个遍,也未寻得半个人影,仿佛这个叛党凭空消失了。虽然同知大人不情愿,但不得不暂且收兵。就如马县令所说的,只要把城门看住了,这颜如真他就是瓮中的鳖,不怕找不到他。
翌日一早,前面约好的抬棺匠准时到了康家。把式头安排着把一系列程序走完,最后由守业抱起烧纸盆往大门口一摔,康老夫人就上路了。
抬棺的“八大金刚”本该个个都是好手,但今天里面有一个人走起路来略显沉重,勉勉强强才能跟上大家的节奏。就这样子,守业走在最前面,二丫头和巧云紧随其后,哭哭啼啼的引着路朝北城门去了。
虽然康家只有三个人送灵,但刚出了府门,后面就有人跟了,慢慢的越聚越多,像是一条长龙向着城门蜿蜒而去。这些后面跟着的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更有人时不时的掉下几颗泪来。
都知道今天这城门口肯定是要设岗查人的,但令二丫头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会是同知大人亲自坐阵。
有主子在旁边,马县令就像是摇尾乞好的狗子,对待差事那是一个敬业。他和李捕头一前一后站着,他怕前面兵丁有什么疏忽遗漏,还要再复查一遍。
这不就是昨日进康家的那个兵头么,他见守业过来了,就上前调侃说道:“唉,小孩,你祖母醒了没有?”说着话又把昨日里的那个荷包拿了出来,开始在守业面前晃悠。
守业搂着画像的胳膊往紧收了收,然后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说道:“祖母她不会醒了!”眼角的泪水接着就出来了。
后面康家的两个女人见状赶紧“解围”。“兵爷,今天是我婆婆出殡的日子,还望您给行个方便!”二丫头明面和他说话,底下做着动作开始往他手里塞银子。
“别,小的们可收受不起!”兵头说完,朝同知大人看了看。
听他这意思是非要检查不可了,二丫头焦虑的看了巧云一眼。巧云就说:“兵爷!咱昨天都见过面的,您这年龄了也是阅人无数,我们老康家啥样的人还能瞒过您的法眼,再说我们祖辈都是守法的人,不信您可以问问我后面的乡亲们!”
她说完,人群里就开始回应:“兵爷,康家可真是没害过人啊!”
“对呀!大人还有这灾年的时候,康家可都是第一个出来捐钱捐粮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开始替康家求起情来。当地有讲究,只要是起灵了,除非进了墓坑否则一路上棺材是不能着地的。而抬棺匠也最怕中途有事停下,这一停下来,棺材就开始变得死沉死沉,有多少个抬棺的汉子都是折在这事上了,而且万一出了事情,往后这八个人全都受累,也就与这行当彻底无缘了。
这边一闹,那边的同知大人、马县令他们也就都聚过来了。恐怕这下麻烦大了,二丫头心里有些没底,手下意识的搭在了儿子的肩膀上面。
“怎么回事?”同知大人转眼就到了跟前问道。
兵头往人群瞅了几眼,然后俯在李大人耳边嘀咕了几句。
“噢?”李大人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然后又看了看送葬的队伍跟着眉头皱了起来。
看来康家在当地名望确实不低呀!马县令心里嘀咕着。他感觉自己这一县之主在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心中就是一个摆设,他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他们把自己如何供着,今天这正是个机会,他要给康家一个下马威,好好杀杀这些老百姓的威风。
于是就爬在同知大人耳边悄声说道:“大人您看到了吧,这康家可不简单呀!下官听说叛党颜如真前几年在本县的时候,跟这康家的交情可不一般!今天这阵势,我看八九不离十是为了那个颜如真来的!”
同知大人听罢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觉得他分析的也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马县令一看,感觉自己的“小算盘”有戏,于是就说:“乡亲们,本县体谅你们对康家的情义。可这送灵自古都是自家人送,再说了,如今城里的乱党还未抓获,乱党你们应该都清楚吧,是最喜欢革人命的!现在你们聚在这里,万一他扔个炸弹进来,你们还怎么活命?想想你们家中的父母孩子,我劝大家还是赶快散了吧!”
马县令说的等于没说,还是没人行动。就给同知大人悄声说道:“大人您看到了吧!这十足的一群刁民。”等马县令说完,同知大人目光从人群转到守业身上。
“这小人长得让人心疼呀!”同知大人说完,目光又看向二丫头和巧云。他顿了顿然后说道:“老夫一向体民,自然知道出殡送灵都有时辰卡着,可老夫身为朝廷命官,食皇粮就该对国之安稳尽责!你们也休怪老夫无情!”
说完,不等二丫头她们说话,手臂一挥,就过来了几个兵!
“查吧!”
几个兵就开始行动起来,是每走到一个人跟前,就与告示里的画像比对一番,可查下来,竟然没有一个相符的。
这不对啊!同知大人心里犯起嘀咕。如果换了是他肯定也要利用今天这次机会,想必自己肯定是那里疏漏了。要不行,再重新查一次?
“大人,您看…”马县令小声说着,眼睛往棺材上瞟了瞟。一旁的李捕头心里猛的惊了一下,这马县令是要干什么?
同知大人可能也被怔了一下,他以一种别样的目光看着马县令。马县令接着就把这“锅”甩给了出去,“大人,您觉得这棺材还要检查吗?”
这话要的就是让大家都听见,这下同知大人是骑虎难下。他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又回到了守业身上。尤其是守业怀里抱着的康老夫人的画像,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查吧!”这两个字软绵绵的,极不情愿的从他嘴里出来。
什么?这话就像是一根针刺进了三里屯人们的心脏。或许这些外乡人是没有这种感觉,最多只是于心不忍的内疚。
本地的兵都待在原地!这让同知大人带来的那些兵烦了为难,他们眼神有些不定,左右看着。
“都聋了吗,为何不执行大人命令?”
“李捕头?”
李一刀眉心皱了起来。让他始作俑者以后他还怎么在三里屯街面上混呀?他稍停了一会,忽然扑通跪在地上,回道:“大人,使不得呀!还望大人收回成命。”
“望大人收回成命!”后面跟着的百姓们也齐齐跪了下去,开始求情。
“唉!”同知大人叹了口气,虽说他以严吏著称,但心也是肉做的。
“大人,再不定夺,怕这些抬棺匠要撑不下去了!”马县令给同知大人旁边提醒道。
也罢,同知大人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他慢慢把身子转过去,手轻轻摆了一下,示意他们继续吧!
“大人,使不得啊!”康家两个女人发自肺腑的嘶吼声让人听得心里发怵,但已被兵丁架在了一旁。
把式头已是一头汗了,他喊了一嗓子:“兄弟们都挺住!咱得对得起主家啊!”
同知大人带来的那些兵开始起棺钉了,铁钎子被钉入缝隙,然后几个人压住尾端,只听见棺材盖板吱呀响着,这力量又全压在下面的抬棺匠肩上。
“兄弟,你得撑住!”把式头跟后面的一个人悄声说道。或许把式头不知道,这每撬一次,就像是把这个人的心撕扯一次。
七颗钉子全被撬了起来。这时,康家的两个女人早已哭干了眼泪,哑着的嗓子也不能发音,只能呜呜的鼻腔哼着。她们的眼睛,让每一个人都不敢去直视!
棺材板接着呀开了一条缝,可那几个兵往里只瞧了一眼,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是被什么吓了一跳。
“有没有乱党?”马县令直接问道。
几个兵浑身发抖,就连声音也一起颤抖着。“大人…没…没…有…有!”
“到底有还是没有?”
那个兵头哆嗦着手指往棺材里指了指,脸上僵着惊吓的表情。
马县令瞥了他一眼,自己凑近,往里面一瞧。接着“啊!”的一声,他连退了几步但还是摔在了地上。
当众人疑虑发生了什么,只见一条头上有冠吐着信子的紫黑大蛇已探出了半截身子。
“蛇!”
“黑蛇……”
人们七嘴八舌喊着。
接着棺材晃了几下,“撑住了!咱爷们们什么异事没见过,既然吃这碗阴阳路上的饭,就把腿给我扎实了!”把式头又喊了一嗓子。
同知大人转过身来,他盯着棺材看了看,只见那条蛇宛如游龙一般,从棺材上溜到了地上,它径直到了守业跟前,接着撑起半截身子,嘴里发出“滋滋”的响声,两个豆粒大小的黑眼珠子透着寒气,而那头顶的红冠见了阳光更异常鲜红!
眼前的景象,让同知大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他愣在原地。
黑蛇还在和守业对视。但让众人感到惊讶的是守业居然目光坚定,从他眼神里看不出一丝畏惧。两个女人虽然心里担心,但又不敢冒然上前,万一惹恼了黑蛇,再把守业咬上一口,那她们妯娌俩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此时,忽然从人群里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阿弥陀佛!”
所有人朝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白须和尚身着袈裟徐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