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宵禁,白天里就贴出了告示,但更夫还在街上,叮咚叮咚敲着。
一个人影朝衙门去了,和更夫撞了个迎面。
“宵禁了,还不赶紧回家去!”更夫边说边把灯笼往高举了举,昏黄的光照在行人脸上,他顺势一看,连往后退了几步。这也是一张人脸,满脸鲜血,那诡异的笑容让人怀疑是见到鬼了。
更夫没敢在多说话,那人跌跌撞撞继续往衙门口走去。此时衙门后院一间屋里正觥筹交错,笑语满堂。
“来,本官敬各位一杯!”肥胖的躯体要占了常人三个位置,站起来半截肚子搭在了桌子上面。
其他人也赶紧起身,各自端起酒杯。
“如今包头城革命党能顺利清缴,在座各位也是功不可没呀!”樊庆思说着,一手扶在肚皮上往起抬了抬。
“不敢当,不敢当!”大家赶紧回道,然后一个老头接住又说:“是咱樊大人用兵如神!就像书里说的韩信,这叫什么计策来着?”他一下想不起来了,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摸着自己脑门。
“白老板是想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
这句话正合了老头心思,一笑满脸的黑斑藏进了褶子里去,张开的嘴里一圈金牙,接着跟着嘴皮子呼扇呼扇一起动作,他说:“哎呦,真上年纪咯!还是师老板年轻气盛,英气勃发呀。”
老家伙夸了一句,其他人就开始附和,马号饭店的老板说道:“听闻师老板昨夜宴席上很是威风,两把短枪使的出神入化,是指哪打哪!”还有人要继续吹捧,师家和瞟了一眼樊庆思,见他脸上泛现出些不悦,便赶紧打断他们,说这都是樊大人安排得当,他只是尽了些皮毛之力罢了。
樊庆思咳咳,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轰”的一声,窗户震的哗啦哗啦一阵响。带兵之人还是有于常人,樊庆思纹丝不动,但其他几个都快要爬桌子底下了,师家和勉强把尿忍住,要是再来这么一下,他可能真尿裤裆了。
爆炸声只一声,就没了动静。何管家赶紧跑进来,樊庆思便大声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老爷是衙门口!”何管家回道,话音刚落,外面就有兵进来通报,说是衙门被炸了。
樊庆思一愣,顿了顿然后才问:“何人所为?”
那兵支支吾吾说道:“像,像是革命党!”
樊庆思瞬间火冒三丈,把桌子一拍,责骂道:“什么叫像,是还是不是?”
兵被吓得不轻,额头有了冷汗,他说:“人炸的不成样子了,但脑袋上没有辫子,应该是革命党。”
“走,出去看看!”何管家想拦,但见主子黑着脸,只好作罢跟着出去了。
空气中飘着一股强烈的火药味,出了跨院,眼前就是一片狼藉。衙门大堂垮塌了大半,碎砖碎瓦铺了一地,几根椽木折成两段在燃着。下人们正在救火,几个浑身是血的兵靠着墙在一边痛苦呻吟。
眼前的景象把樊庆思气的脸都变形了,他怒目圆瞪,对着刚才报信的那个兵吼道:“把肇事者给我带上来!”
兵半弯着腰抬眼看了看,但还是退下去了。说话间功夫,这个兵伙同着其他两个兵就把尸体抬上来了。
尸首被炸的不成样子,成了一摊软肉,幸亏下面撑着门板,不然能流在了地上。樊庆思捂着口鼻,将尸体头部拨拉了一下,已分不清是前是后,只上面裹着一层头发,他捡了根木头将一缕头发慢慢挑起来,只有大概两寸,下面就连着头皮了。
师家和站在旁边也看了看,看的出这人是剪了辫子的。
“我cao你姥姥!”樊庆思牙齿咬的嘎嘣嘎嘣响,爆了一句脏话,很明显了这就是革命党所为。
已经闭城一天了,但跑了的几个到现在都没抓着,樊庆思也没心思吃饭了,把大家伙叫到后院客堂商量对策。
其他几个老板都表态要人出人要钱出钱,但没想出一个好主意。轮到师家和了,他人财现在都缺,但却给樊庆思想出了一个好计谋。从樊庆思表情上就可以看出,师家和在他耳边叨叨的几句绝对是个不错的法子。
第二天一早,守业和扎根又出去探听消息,窦二哥交代回来时给他顺便买点烟丝。上了街,两人就闹了意见,扎根说现在就去买,守业说回家时再买现在买了到哪手里还得提溜麻烦,两人一来二去说不妥,干脆分开走了。
其实从狼窝沟回来,两人就不对劲,守业心里清楚狼窝沟以及自己手被切伤这都是扎根有意而为的,虽然大家没有挑明。现在钱在扎根手里,便径直往白家烟馆去了。
白家烟馆是包头城白家开的,包括“聚四海”酒楼也是他白家的,除了这些白家在包头还有两个赌场一处妓院,可谓黑白通吃。要是窦二哥买烟,他绝对不会去白家烟馆,因为这店暗里还在干大烟这营生,但这里卖烟丝却在包头城能叫的上号,而且便宜,扎根每次买都去这里,省下几个子他都悄悄攒了起来。
称好烟丝刚要出门,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
“树根!”
扎根知道这准又是田鸡在叫他,这外号是他起的,可也就他一个人再叫。但田鸡这个称呼人人都是这样叫,因为他鼓着一双眼睛,就连腮帮子一说话也是鼓的,二十出头能当上这烟馆掌柜的也全靠他姐姐,他姐姐嫁给白家老爷做小老婆了,排行老七。
“吆,是田掌柜的!”扎根转过身去说道。
“又来买烟丝?”田鸡边说边笑,笑里带着嘲讽。
扎根也陪着笑了一下,因为田鸡知道他心里哪点小九九。但这个田鸡有个爱好,就是喜欢斗蛐蛐,每次扎根出城跑买卖他都要他在野地里找寻那些成色好的带回来,好处就是能免他几两烟丝钱。
如今是冬天,但他还是忘不了这事,又说:“木根,翻过年你可得再给我找些好的,上回那几只,刚进筒子里不到一回呢就趴了!”
扎根想说如今都什么世道了,你还有那个心思,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世道再变还不是有钱人的世界么,他一个穷赶车的瞎操什么闲心,于是笑笑说:“那是,今年保准给您逮几只大将军回来!”
这样一说,田鸡也高兴了,他勾住扎根脖子说了一句贴心话:“你辫子在了吧?”
扎根愣了一下,心想这田鸡又在搞什么名堂,后脑勺上不是辫子是什么,正纳闷着,田鸡上手了,拽着他的辫拉了拉,自古有言欺人不欺头,再说你田鸡不也就是个掌柜的么,靠着姐姐吃软饭有什么了不起,欲要变脸,忽然田鸡放开了,笑着说道:“是真的就好,是真的就好!”
扎根听出这话里有话,就又陪了笑脸,问:“田掌柜,您这话里有话呀,就给兄弟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田鸡笑了一声,说:“也没啥大事,就嘴上随便说说!”
扎根还是想不明白,又追问。田鸡有点不耐烦了,说:“你那心上人不是在马王庙学堂上学么,我是怕她给你洗脑,把你当牺牲品了!”
扎根又是一愣,心想这田鸡怎么什么都知道。田鸡见扎根愣在哪里,笑了笑说:“怎么还不承认,你没几天就往胭脂铺跑一趟,又只看不买,你接触到的也就那么一个女人,不是她还是谁?也不知你扣烟丝的钱攒够了没!”说着白了扎根一眼。
扎根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田鸡更来劲了,头一歪,说:“这包头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扎根最见不得他那副傲慢样,就想将他一军。想了想,忽然想起来那天从东房偷听来的话,就说:“那我问你康守业剪了辫子你知不知道?”
“康守业是谁?”田鸡反问道。
扎根哈哈一笑,说:“你个死田鸡,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呀!”说完出门了。
上了街扎根忽然想起来马王庙学堂可是革命党办的,不会有什么事吧,但又想到怜儿对守业那样热情,他醋坛子便又翻了,自语说道:“哼,让你脑袋追辫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