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帮一行被押路过白家烟馆时,忽然从围观的人群里跑出来一个小孩,孩子直直撞了扎根一下,就跑开了。
扎根一个趔趄,同时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个东西。他左右看了看,没人盯他,自己悄摸着打开看了,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咬住货是柳家,自会救你出去。
扎根当时就想到了师家和,这纸条肯定就是他派人送的。但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前后这是一个计谋,他已被人算计了。
白家烟馆里,师家和正和田鸡坐在一起喝茶,李独眼闯进来了。
两人收敛了一下笑,师家和翘着二郎腿,低下头吹了吹杯里的浮茶,然后说道:“事办妥了?”
“妥了。”李独眼说。
但田鸡还担心,眉头一皱说:“他能听咱话么?”
师家和笑笑,抿了一口茶,完了放下茶杯,对着田鸡说道:“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着看好戏吧!”
李独眼狰狞的脸也抽动笑了一下。
田鸡眼珠子转着想了想,阴郁的脸慢慢变晴,说:“家和兄,只要这事成了,我定给我姐夫好好说说,你想要啥就要啥!”
师家和看了一眼田鸡,此刻田鸡有些兴奋,他怕自己说的不够坚定,又拍了拍胸脯说:“就算你要我这大掌柜的位置,我都没二话!”
“得,田兄!这大掌柜的还是留着您当,有您这句话我师某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无二言。况且白老爷于我还有知遇之恩,这就更不用多言了。”师家和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是另外一个想法,你个田鸡就是井里的蛤蟆只能望见巴掌大一块天,怎会知道老子的“宏图之志”,区区一个白家烟馆算什么,老子要称霸整个晋绥。
……
马帮诺大的院,平时车马在的时候感觉不出什么,但一旦走了整个院子显得空落落起来。
气氛都是能传染的,就连圈里的大枣马好像也跟着守业一起叹气。它孤零零的站着,草料也不怎么好好吃,隔一会抖着嘴唇“秃噜噜”的一声,或许这空落落的院子它也有些不适应。
但大枣马总还有伴,或许等不到一个月车队一回来它又能见着它那些伙伴了。可守业呢?
感伤的人最怕空,但更怕闲!喂完马料守业就没事干了,怜儿又在绣她的花,女人干起事往往很专注,他在旁边撩了几句,怜儿爱搭不搭的,而窦二哥则在屋里拾掇他那些宝贝烟丝,对于那些玩意守业更没兴趣,忽然感觉自己成了多余的了,于是一个人到了院子。
刚出屋门,就听见巷子里有卖糖葫芦的,他脸一喜,赶紧跑了出去,卖糖葫芦的是个老汉,见了他笑呵呵的问:“少爷,来上几串?”
还几串呢?守业手往兜里掏了掏,脸上尴尬的笑了一下。
卖糖葫芦的老汉没再多说什么吆喝着继续往前走了。
“糖葫芦!”
“好吃的糖葫芦嘞!”
守业听着声音,原地发呆。忽然他脑海里闪出一个画面来,是他祖母带他去买糖葫芦,只是画面模模糊糊,祖母的遗像他见过,可画面里就是看不清祖母的面容。这种状况并不只是今天才出现,而是还有其他断续的画面也经常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分不清那些是真那些是假,还是这些只是他儿时做梦的碎片,只是被大脑不小心记忆下来了。
天气不错,太阳只照了一会,守业就感觉脸上皮肤有点灼辣辣的疼,他看到雪水从墙角流过来慢慢把他鞋子围住了。
于是又来了兴趣,坐在门柱旁边的石头上,盯着研究雪是如何化成了水,又是如何汇聚成水流,但只看了一会,心里的烦心事又来了。
昨夜里一晚上他都没怎么睡。虽然来马帮已经一个多月了,但终归这里不是家呀,当时来这地方也是为了求学,可如今学堂停学,自己又还是个孩子,待在马帮只能说是多了一张嘴,似乎没什么理由再待下去了。
这会怜儿绣花眼睛累了,忽然想起守业来。问她爹见守业没,窦二哥现在只想把自己活成一个“闲人”,他躲在里屋,半躺在炕上正在抽烟,炕桌上摆了几个瓶瓶罐罐,里面都是泡好的各种类型烟丝,他轮流着抽。
见爹也没理她,小嘴一撅自己出去找了。她先到了扎根的东屋,见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心忽然紧了一下。
又到了院子四下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枣马抬着脑袋对着大门口哼哼了一声,怜儿跟着一看,这才看清在大门立柱边地上倒着一个人影,不大点的影子,怜儿欣喜的笑了。
正当她准备过去,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马蹄声停在了门口,但被门柱挡着看不见是谁。只听见有人在和守业说话。
“小子,屋里有大人没?”
“有!”
“窦把式头在不在?”
应该是守业没回答他,那人话说的有点急躁了,说:“哎,你这个小屁孩!小心老子……”
到这怜儿听不下去了,她怕守业有个闪失赶紧往门口跑去。刚到门口和那人碰了个正面,伙计打扮,但穿的还算体面,他问她:“小丫头,窦把式头在了吧?”
怜儿盯着他看了看,见他面善不像坏人。小手朝正屋给他指了指。
“谢了!”说完,那人赶紧朝正屋走了。
地上的影子可能听见她过来了,又往门柱那边挪了挪。
等怜儿出去,只见守业给了她个后背,怜儿能猜出他的心思,到了他后面,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服。
“我要回家了!”守业声音低的像蚊子在叫。
怜儿没听清,正要再问,忽然听见院里传来一阵瓦罐破碎的声音,守业一慌赶紧站了起来,转过身,两人四目短暂对视了一下,又都往院里看去。
“马帮犯大烟?怎么可能!”是窦二哥的声音。
“老把式头,您这甭跟小的发脾气,小的就是个跑腿的,完了您和我们老爷解释吧!”
接着屋里好像又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怜儿小脸一急,拔腿就往院里跑,守业也跟了进去。
二人到了当院,窦二哥和伙计从屋里出来了。窦二哥一脸的怒气,可被女儿一问,脸色立刻变的和蔼起来。
“爹您去哪?”怜儿带着泪花问。
“爹去趟师家!”窦二哥说完,目光转到守业身上,对守业说道:“守业,你和怜儿好好在家待着,别乱跑,舅舅去去就回。”
说完去马圈牵了大枣马,跟着那个伙计出了门。
接着巷子里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等“踢踏踢踏”的声音走远了,守业准备去关大门。可等快到门口时,发现立柱旁边太阳也晒出了个人影,而且就在他刚才的位置。
看不见人,守业不敢大意。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怜儿想问他干什么,他给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慢慢朝门口移了过去。
就在守业准备探头看时,路生先现身了。守业一激动,差点把棍子抡下去。
路生也被吓了一个趔趄。两人互相看看对方,都吁了一口气。
守业歪起脑袋盯着路生,心想这小子怎么来了,自从上次城门口因他一声喊,把他送进大牢后,这小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守业看够了,忽然开口,故意用生硬的语气问:“你怎么来了?”
路生慢慢把头垂了下去,就像是犯了什么错,在认罪。
其实上次那事守业心里也没怨他,路生哪里知道喊了一声“康守业”,却送走了一个“柳先生”。都说无知者无罪,再者他们同窗一场,守业心里早把这不愉快的事搁一边了。
现在守业见了他这幅模样,心也开始软了,问:“脸上这伤哪来的?”
停了停,路生嘟囔道:“打的!”
守业首先想到的就是师家和。认贼作父能有好下场么!
“白脸这个王八蛋!”守业脱口骂了一句。
“不是他!”
“哪是谁?”守业问。
“是他老婆打的!”
守业有些纳闷,心想白脸什么时候把他老婆接到包头了,再说在他的印象中,月娘可是个很和蔼的人,这不应该呀?
他正想着,抬眼看见巷子尽头有个酒鬼跌跌撞撞的朝这边来了,现在家里又没大人,再在门口这样瞎聊也不是个事,就把路生叫进了院子,完后守业把门栓上了。
进屋后,怜儿给路生倒了一杯水,一接水杯他泪珠子就涌了出来。哭了好一会,才安稳下来。然后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不止是脸上有伤,身上也都是青一道黑一道的。这些都是师家和包养的那娘们打的。
这就对了,月娘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守业心情豁然开朗起来,但猛然又有点同情这个女人就如同情路生一样,心想这些好人眼睛都长屁股上了,怎么好坏不分呢?
守业和怜儿一块给他上药,两人都没干过这活。姑娘手巧还像个样子,可守业就不像话了,刚开始还算认真,到了后面他开始胡乱抹,把路生弄成了个“花脸猫”!
怜儿给路生抹完后背,转到了前面,一看啊呀叫出一声接着就咯咯笑了起来。
路生还不知道原因,等怜儿给他找了面镜子一看,也笑了。可脸上有伤口,又不能狠笑。
倒是守业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
孩子们就是这样,单纯而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