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外,乱坟岗,一匹枣红马驮着一个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天气阴沉,又要下雪。
这时候一辆马车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晃晃荡荡过来了。
马背上的人朝着马车看去,只看见外面驾车的,一身黑衣,是个独眼。他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手慢慢放在了刀鞘上面。
坟头上的草都有半尺高,迎着西北风左右摇摆,雪花洋洋洒洒开始飘了起来。
马车距他十几米地方停下。
接着从车篷里钻出来一张白脸,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身子才出来,跳下车。
走到马头前面几米白脸停下,独眼在地上钉了一个橛子,把缰绳拴好后,走到白脸身旁站住。
白脸略带微笑,对着马背上的人拱手说道:“窦总把式久违了!”
马背上的人头上压着一个斗笠,雪花已经落了一层,雪见不着他的眼睛,开始随风从下巴往上来卷,胡须及两鬓的白发跟着一起舞动。
跳下马背,斗笠取下,只见一双眼睛杀气腾腾。其面色如铁,已任由风雪扑打。
师家和的白脸被冷风一吹,更显的苍白。嘴唇上下一动,冷笑了一声,然后说:
“窦把式不愧为马帮的总把式,果然守信,还真就一个人来。”
窦二哥浅浅一笑,说:“对付你这等小人,老夫一人足矣。”
师家和却不屑的笑了,然后转头看了一下李独眼。
这话不假,像他这样的再来上十个也不是窦把式的对手,可这不是有李独眼了么,再说车上还有两个“活宝”,料他窦把式也不敢胡来。
于是自信满满,说道:“您武功是高,可别忘了今日来的目的,除非您哪如花似玉的姑娘是不想要了!”
“你……”窦二哥被气的说不出话来。眼里腾腾的杀气一点点平淡了下来。
“哎,这就对了,您老火气不要那么大嘛,要是把我这独眼兄弟吓着了,他要杀谁我可是拦不住。”
由师家和这样威胁羞辱,窦二哥也没脾气,谁让两个孩子在人家手上捏着呢。
“说吧,你想怎样?”窦二哥直接问。
师家和却说:“听您这口气,感觉像是我把他们绑票了一样?”说完,把头转向一边看了一下李独眼。
李独眼刚好挨着师家和这只眼睛是坏的,所以他仍直直盯着窦二哥,一脸狰狞,似一条狗一样呲着牙在给主人助威。
师家和见他没反应,眉头皱了皱,头转回来对着窦二哥接着说:“是几个崽子要谋杀我,也是运气好,那火铳居然没响,不然这会恐怕早见阎王去了。”
说到这,不知从哪飞过来几只乌鸦,落在旁边的坟堆上“哇哇”叫了几声。
“算了这些事我也就不追究了,但您老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往后这马帮的事您就别再管了。这不难吧?”师家和翘着眉头说。
窦二哥一听,马帮他本来就已经放手不管了,可如今师家和刻意提出来,看来此事肯定有蹊跷。
先没着急答应,只说:“我要先见人!”
师家和给李独眼做了一个手势,李独眼回到车跟前,把门帘掀开。像拎小鸡仔似的把里面的人一个一个拎了出来,然后丢在了地上。
窦二哥一看,果然都在。可他看见路生也被绑着,心想这不是师家和的义子么,虎毒还不食子呢,这是唱的哪出戏了,他有点想不明白。
三个孩子嘴里塞着东西,手脚都被捆住,见了窦二哥就支支吾吾开始拼命挣扎,像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着。
李独眼踢了一脚路生,骂道:“都他妈老实点!”
孩子们不敢动了。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师家和问。
“好!我答应你,但先把人放了。”
李独眼看了一眼主子,见点头了,立刻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只噌噌几下就把捆在守业和怜儿身上的绳子割断了。
怜儿见状迅速起身,朝父亲跑了过去,然后一头扎进窦二哥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你怎么不跑呀?”师家和见守业还在地上坐着便问。
“那把他也放了。”守业指着路生说。
“嘿,还真像你那死鬼老子,够种!”说笑着他弯下腰,“那我把他放了,咱两的仇就一笔勾销,小子你看怎样?”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他还欠康家两条人命,守业肯定有些难为,他看着路生,路生支支吾吾摇着头,看表情意思是让他不能答应。
“让这哥俩说说话。”
李独眼按主子吩咐,把路生嘴里塞的布子拿了。
“不能答应他…他就是个畜生王八蛋!我死不要紧,可杀父之仇不能不报!”路生哭喊着。
师家和把这话听的就像挠痒痒,厚颜无耻笑着说:“哎呀,骂的好,老子好久没被人这样骂过了,痛快!”说着,他还拿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脸上一副享受的表情。
路生见守业还在犹豫,直接用头去撞车轮子,嘴里说:“你要不听,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我就在这里撞死!”
但窦二哥还没说话呢。他低下头问怜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怜儿就把路生讲的那些话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这些,窦二哥脸色大变,顿时怒火中烧。他曾立誓马帮绝不粘大烟,没想到现在竟栽在这个白脸手里。
“够了!”窦二哥吼了一句。
坟堆上的乌鸦扑棱飞了,路生也停止了哭闹,空气里只有风声呼呼响着。
师家和看向对面,只见窦二哥瞬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面部红胀、青筋暴起,眼神里的杀气穿透了风雪咄咄逼人。
师家和故作轻松,笑笑,说:“窦把式,您不会连我这家事也要管吧!”
“你毁我马帮清誉、杀我故交,今天我岂能容你!”
师家和笑笑,不以为然。说:“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您了!没错,这次马帮入狱、柳家货物被扣是我师某所为。”
只见窦二哥青筋暴的更厉害了,眼里似在喷火。
他还要继续气他,“不单这些,还有您那好徒儿、哦,应该是整个马帮的把式现在都被我收买了!也就昨个夜里的事,要我说,您这总把式当的也够糊涂,您那徒弟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主!”
说到这,他眼睛朝路生瞟了一下。
“哦,是有一个挺忠诚的,还给我讲什么良心,只可惜呀,自己撞墙死了。”
怜儿已经能感觉到父亲急促的呼吸,听见他拳头发出嘎嘎的响声。
“对了,您说我杀什么故交来着?”
师家和说完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因为他活到到现在,只有两个人的死是与他有直接关系。
“指的是康家吧?嘿,没错也是我师家和干的!”
到了此时,窦二哥已是忍无可忍!他摸着怜儿的小脸,眼里慈爱的说:“你在这等着爹!不要乱动。”
怜儿知道父亲要干什么,小嘴嘟嘟说道:“爹,您小心点。”
窦二哥点了点头。
雪开始下的更大了,成了大片的鹅毛在飘。
见窦二哥往过来走了,师家和瞬间想起了《水浒》风雪山神庙中林冲杀陆谦的那段文字。
虽然李独眼已拿刀护在了前头,但他还是心里发怵,后背阵阵发凉。
四下寻什么能招架的武器,忽然瞅见了守业,于是过去一把把守业提溜了起来,勒住他的脖子,开始喊话:“窦把式,您要人,我都给!”
窦二哥没有停下,继续往前。
“妈的!”师家和自语骂道,忽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的匕首,拿了出来比在了守业脖子前面。
“听见没有,再过来,老子就杀了他。”
路生手脚还被捆着,只能像虫一样往过来蠕动。
他的话成了耳旁风,窦二哥根本不予理会。
距离就剩了几步,师家和真急了眼,“妈的!”又骂一句,手上开始用力。
当刀锋刺破守业皮肤的那一瞬间,守业听见耳旁一声惨叫,接着比在脖子上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师家和整个人也往后退了几步,守业回头一看,只见师家和一只手攥在另一只的手腕上,而伸开的手掌上面插着一把飞镖,飞镖尾部的红布像一面胜利的红旗迎风飘扬。
师家和疼的呲牙咧嘴,也顾不上守业了。守业把地上的匕首捡起来,赶紧给路生去割绳子。
此时,窦二哥已经和李独眼交上手了。刀光剑影、兵器碰撞的声音伴着火星飞溅。
两人招数上其实不差上下,几招下来谁也没占优势,可比耐力李独眼就不行了,越往后,他喘的越厉害、同时手脚开始发软,这是他抽大烟的原因。
又是一次碰撞,“当”的一声,李独眼感觉虎口一阵麻意,握剑有点松弛,窦二哥趁机一出力,剑偏在了一边,李独眼胸前防护露出了空当,窦二哥用另一只手打了一掌上去。
李独眼被震出好几米远,可于此同时,他暗射了一支袖箭,窦二哥慌忙一躲,但肩膀还是被箭头蹭了一下,血接着就渗了出来。
李独眼倒在了师家和身旁,二人对视看看,都感觉再打下去肯定是输,还是逃命要紧。于是匆忙跳上马车,接着剑一挥,缰绳被砍成二节,拉着让马头调转方向,就要跑。
窦二哥刚要追,忽然头一阵眩晕。剥开衣服一看,伤口已经发黑。
真是卑鄙龌龊,李独眼箭上居然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