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有机会再次进入学堂学习,于守业来说是求之不得,但路生对这事好像蛮不在乎,他更高兴的是他们现在终于不用再受瘦猴子的气了。
因为二奶奶为了省去来回接送他们的麻烦,索性让他们住进了柳府。两个人单独一间房子,里面生活设施也一应俱全。
虽然生活条件较商行好了许多,但守业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他是觉得在香儿眼里,他和路生只是充当伴读的角色,尤其是香儿得知要与他们一起上课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哪种高傲鄙夷的神情,他一想心里就来气,但如今寄人篱下,哪有在别人屋檐下又不低头的道理,他也只好忍了。
明日正式上课,守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便不由得开始胡乱瞎想,而路生这会早已入了梦乡。
窗外的月儿似一道弯弓,透过纱窗隐约只能看到一点点模糊的影子。看着看着,守业想起了怜儿,也不知她现在在三里屯过得如何,这样一想,又揪出来一连串想念的人,祖母、母亲以及大娘、一个个人影在他脑海里都要浮现好一阵子,直到最后,他忽然想到了隔壁院子师家和的女人,这个不着调的念头他只让它停留了片刻,便翻过去了。
到这时,守业已有了倦意。他告诫自己不能再瞎想了,不然头天上课就打瞌睡,肯定要给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转了一个身,背对着月光睡觉去了。
天又朦胧亮了,但今天城门口与以往有些不同,并没有出现起早“拾粪”的大军,守城的一个士兵站了一夜岗,半耷拉着眼皮,目光透露出几分失望,他往远处看了看,还是没有一个人来,只好过去开城门了。
门刚开了一个缝,一阵吱吱呀呀车轮碾压着地面发出的声音传了进来。
等门完全打开,马车已到了跟前。
士兵使劲揉了揉眼睛,刚准备要问话,马车窗帘从里面掀了起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赵春生,但又瞧见里面还坐着一个俊俏的丫头,还以为是赵春生从老家真带了个婆娘回来,顿生羡慕之情,言语里带了几分嫉妒。
“赵兄,这莫不是嫂夫人吧?怪不得排长说你小子回去是娶老婆去了,刚开始老子还不信,没想到你这边刚升了班目,那边转眼又当了新郎官,真他娘的狗屎运都让你小子占了!”
说话的这个兵也是个老兵了,要是没有赵春生“城门查烟”一事,或许赵春生现在的这个职位该是他的了,所以这个老兵心里并不服气,虽然赵春生现在官大一级,但两人不属于同一班目,赵春生也管不了他,只能时不时听他刻薄的说上几句怨气话。
赵春生早习惯了,所以也没有生气。笑了笑,说:“你小子先把份子备好,就等着喝喜酒吧!”
老兵脸皮抽搐了一下,他本想在这女人面前故意让赵春生颜面扫地,谁知赵春生心态平静、并没中计。
赵春生也不想再与他纠缠,给车夫说了一声,马车又继续走开了。
老兵叫的没错,车上的女人论辈他是该喊一声嫂夫人,但那个哥哥并不是赵春生。大姑娘还没做好成为一个“女人”的准备,所以经不住别人瞎说,刚才老兵那么一说,此刻她脸色已泛起了两坨红晕,目光里带着娇羞,闷着头也不言语。
赵春生旁边看见,以为她身体什么地方不舒服了,于是关心问道:“云儿,你没事吧?”
云儿摇摇头,目光刻意避着赵春生。
赵春生一下想明白了,嘿嘿一笑,说:“刚才那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常年在外一个个的都野惯了,说话也都不着调。”
刚说完他就发现这话说的有问题,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放心,张排长可是一个有学问涵养的人,人家可是书香门第!”
最后“书香门第”四个字,他说的声音很低,因为他并不确定,只是说脱溜嘴了。
云儿点了点头,在她映像中革命军个个都应该如柳言那样,一笑就是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如阳光一般。可刚才那人的神态也确实让她心里有了疑问,她真不知这个张排长会是什么样子!
缘分这个东西就是很奇妙,有时只一面,你记住了对方的容颜,或许连择偶标准都定成对方那样,但对方却并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一晃六年光阴,云儿已由一个小骨朵的小姑娘蜕变成了一个含苞待放的大姑娘了,可当年那个闯入她心、让她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已经西去。
当赵春生告知她这个消息时,她也确实难过了几天,但比她更难过的是月娘。
那日夜里见完赵春生后,第二天月娘就选择了皈依佛门,师旺也没劝阻,他知道儿媳与儿子的感情早已成了一个空壳,再加上土匪那么一“闹腾”,其实他心里早想给儿子再纳一房了,奈何当时有马县令这层关系,而现在已是革命党的天下了,他也用不着再顾及什么。
早想把这事挑明了说,这倒好儿媳妇主动先提了出来,名分还留也不休、只是一别两宽、不再打扰干涉对方。也用不着跟儿子商讨,当下师旺就应了。
石佛寺里,芊芊发丝在接触剃刀的一瞬间,赵春生终于赶来了,月娘已猜到云儿会去找赵春生的。
老尼姑给他们留了一会独处的时间,但缘已断、情难再续,月娘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她唯独放心不下云儿,只希望赵春生能帮她把云儿带走。
事到如今,别说这个了,就是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绝不含糊。刚好他想到了贾轼那句玩笑话,不如当真,把云儿真就许配给张排长得了,把这个决定当即给月娘说了,月娘也表示同意,至于师家那边,月娘说她自会去说。
这这件事上,师旺还真没有为难月娘,将云儿的卖身契完完整整拿了出来,或许他也觉得亏欠月娘、但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还了云儿自由身就好。当准备出发的那天,赵春生和云儿又去石佛寺看了一趟月娘,她那会已经成了一个尼姑了,法号:“静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