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自路管家带着怜儿走后,守业和路生两人就被安排在了柳家商行,说是当学徒,其实干的都是些端茶倒水、扫地擦家的杂活。
眼下年关将至,伙计们大多都请了假回家过年去了,留下来的不外乎是无家可归,但像守业这样的有家却不回去的,恐怕也就他一个人了。
现在这么大个商行,谁还在扳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先说伙房的马三,他本来是沦落在大街上要饭的人,偶然一天被柳一宝碰了,柳一宝见他已是花甲之年,觉得可怜便把他收留了,谁曾想他这个要饭的,居然做的一手好菜,于是柳一宝便让他做了伙夫。
再就是瘦猴子和大胡子,他俩出身也好不了哪去,都是苦哈哈的命。幼年痛失双亲,瘦猴子呢,早早的便在江湖上闯荡,那些下三滥的活就没有他没干过的,听说他还盗过墓,问他其他的都认,唯独盗墓打死他也不认。后面一个伙计拿这话开他玩笑,他一怒差点把人耳朵给咬下来,所以后面也就没人再拿这说笑了。
他之所以能进柳家,是靠路管家。一次赌场他输了好多钱,又没办法还,被赌场一群打手按在店外,准备要砍他一条胳膊抵债的,是路管家刚好路过救了他。他为报救命之恩,便跟了路管家,而且自那次之后,把赌也戒了。
大胡子说来有点替他叫屈,甭看他长了一脸“飞扬跋扈”的胡子,面相跟李奎、张飞似的,但却是个老实人,为了给他母亲治病,被他父亲狠心卖给了人贩子,结果随着他年龄增长,饭量也是大增,硬吃的换了好几个主家。
那次他又被拉在大街上卖,挺大的人背上插着一把草,脑袋耷拉着委屈的倒像个孩子,路管家一眼就看中了他的单纯,是花了大价钱把他买过来的。
就这样,瘦猴子、大胡子为了报恩,便都认了路管家为大哥,后面三人又结成了异性兄弟。
老话不假,“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每到了年关时候,店里几乎是歇业状态,主家早早的给了他们过年的“赏钱”然后就不管他们了,以往路管家在的时候,瘦猴子多少还有些收敛,现在他这个“猴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他睡懒觉却要两个孩子按时早起,新来的总要受些委屈,没办法,守业和路生只能忍了,挑水、扫院、这是两人这段时间的必修课。
不过老天总是公平的,瘦猴子那边受欺负、但在大胡子这边能得到弥补安慰。
大胡子喜欢马,商行原先就养了一匹,现在窦二哥的大枣马来了,刚好一公一母,都被他照顾的毛色发亮、膘肥体壮。两匹马还有了个马驹子,大胡子更高兴的不得了了,天天夜里多给加一升豆料。
白天,总要拉到郊外去遛一遛,这是守业和路生最高兴的时候了。大胡子教他俩骑马、射箭,于一个男人而言,只有在马背上才能展现出他的雄姿。
数日下来,两人就掌握了要领,在这塞外开阔的土地上,尽情策马奔腾,往往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在重复了十几个昼夜后,年终于要来了。
腊月二十八这天,守业和路生照旧被瘦猴子早早的叫起来,外面的红火热闹仿佛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还是同样的那些活再继续重复。
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了,管他瘦猴子生不生气呢,只要把院子扫完了,他们就上街看热闹去。
有了目标,干起活也快。用了不到以往时间的一半,院子就只剩了门口一点点地方还没扫。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微笑,因为希望就在眼前。两人埋下头继续,几乎是闭着眼睛在狂魔乱舞。
“哎!”忽然一个男人娇气的声音。
两人停下,睁眼一看,是一张带着怒气的长脸,因为扫把弄脏了他的衣服。来人是府上的伙计,他专干传话带信的差事,来过商行几次,所以大家已混了个脸熟。
“呀,是您呀!对不住,对不住!”路生道歉说道。
这个伙计继续阴着脸,目光只盯着守业。守业知道他是想让自己道歉,但他此刻也来了气,觉得在这柳家,是个人都可以欺负他们,于是故意装愣,专门扫他站着的地方。
伙计也不躲,吃了几口灰尘,觉得忍不住了,一把摁住了扫把,目露凶光,另一只手抓住了守业的衣领。
要打架的样子,若动手,守业必定吃亏,毕竟对方已是成人,要高出守业一大截。
箭已在弦,千钧一发。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说道:“这是欺负我们商行没人了是不?”
三人目光朝说话方向看去,原来是瘦猴子。
看他睡意未消,还在打着哈欠,朝他们走了过来。
等到了跟前,瘦猴子看着刚才那个伙计,笑笑说道:“刘兄,大早上的干嘛动这么大火?”
说完,眉眼往上挑了挑,变成了一副贱兮兮的样子,悄声又说:“是不是这玩意上火了?”说着手往伙计裤裆里比划了一下。
伙计吓得腰一弯,顺势把两只手挡在了下面,脸上笑着骂了一句:“你个死猴子!”
本来瘦猴子就是吓唬他的,把手收了回来,说道:“刘兄,这一大早过来有事?”
伙计朝守业扫了一眼,说:“是老爷,让这两小子过去一趟!”
一听这话,瘦猴子来了兴头,他问伙计老爷没说叫他么,伙计直接说道没有。但瘦猴子还不死心,又重复问了一遍,还让伙计好好想想,别把柳老爷的话落个一句半句。
这倒提醒了伙计,他说:“差点忘了,老爷特意强调,只让他们俩个过去!”
还不如不提呢,瘦猴子这下死心了。最后,只能悻悻的站在原地,看着守业和路生出了大门。
一个月没被招呼,现在突然来叫,二人路上根据日子盘算了下,觉得应该是路管家回来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回来的不是路管家而是教香儿读书的孙先生。
他们到了柳府,发现对联都已贴上了。大红的灯笼从大门口开始,一直沿着屋檐挂到了后院,下人们正在收拾院子,见了这个伙计都点头哈腰笑眯着眼问好,但看到后面跟着的守业和路生却变成了异样的目光。
守业忽然有些自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已有几分陈旧,这还是在马帮时候做的呢。而眼前的这些下人,一个个都换了新衣,衣鲜亮丽,难怪人家用别样的眼光看他们呢。
进了客堂,茶桌左边坐着二奶奶,右边是一个陌生青年男子。男子脸型线条硬朗,能明显看出颧骨和腮帮子连成一条线,显得整个脸方正有力,高挺鼻梁外加一双囧囧有神的眼睛,粗黑的眉毛像墨染过了一般。见他们进来,脸上带起了笑容。
“二奶奶,人我给您带来了。”伙计上前一步说道。说完了回过头来,对着哥俩挤眉弄眼,虽没说话,但看嘴型应该是说:“快点问好!”
于是守业和路生也上前来,作揖问候。二奶奶高兴的点了点头,然后对青年男子说道:“孙先生,您看这两孩子还成不?”
孙先生笑了笑,要搁在行当里,都有“师傅看徒弟三年、徒弟看师傅三年”这么一说,况且现在只是见了一面,又哪能随便乱说,不过教书育人与匠人收徒不一样,匠人是传承衣钵,千里或者万里挑一,选自己最中意的,而先生则是不管学生原先如何顽劣,都要教育他们“成人”,就如修理树木一般,都希望颗颗苗木都能成才,长成参天大树。
孙先生也没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二奶奶高兴,看着小哥俩说道:“两愣头青,杵在那干嘛!还不赶快拜见孙先生,赶明起呀,你们就一起跟着香儿去听孙先生的课,别看孙先生年轻,肚子里的学问那可大着呢!”
孙先生听二奶奶这样夸自己,忙谦虚了几句。
就在这时,香儿从外面闯了进来,嘴里还高兴喊着:“娘,您看我的糖葫芦!”
显然她不知道屋里还有外人,更不知道孙先生也在。
见了守业、路生,小脸顿时有了几分傲气,但这傲气只一眨眼功夫又成了畏惧。
她仿佛被了魔法一样,立刻站住。而且把举着糖葫芦的手也慢慢放了下去,然后抬起眼皮小声问道:“孙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孙先生惊讶了一下,然后半开玩笑问:“怎么不欢迎为师回来?”
香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说:“没有,没有!”同时脸上显示出一副期盼已久的神色。
“这一个月,学生是天天盼夜夜盼,您看我硬想的这白头发都出来了!”
香儿摸着自己鬓角,大眼睛还真就开始泪汪汪起来。
“噗嗤”守业笑出声来,但感紧止住。心想这丫头片子也是鬼精鬼精,编瞎话的功夫不比他差几分。
孙先生是明白人,自然得给二奶奶留几分面子,只是笑了笑。
倒是二奶奶责备了一句:“你个死丫头!”但语气更多的还是疼爱。
香儿宛然一笑,这事便过去了。
但二奶奶还没说完,她说:“喏,往后他两跟着你一块读书了!”
怜儿转过头来,看了看守业、又看了看路生。
她啊了一声,同时脸上显示出一副不太乐意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