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日,全称“大道弥天衍圣日”。
是三宗三巨头聚首之日,一来商榷人境诸般事宜;二来是三宗弟子间的会武切磋,一般在年中举行,六年一次,由三宗轮流执掌,今朝便是恰好轮到气宗主持。这日子是有来头的,传闻当初人境联袂仙界,人境三位领袖绝伦的代表便是在年中与仙界缔盟的,后来三位便齐齐开宗立派,自立门庭起来,后三宗祖先得道升仙,后辈为作纪念,便由三宗之长会盟气宗,定下这“天衍日”的规条,以示尊教卫道之意,百年来也便成为这人境牢不可破的金科玉律来。
恰逢“天衍日”临近,若祗霞山附近便是人山人海,昔日偌大冷清的山门会显得格外热闹些。不止三宗奇人异士聚集于此,各方好手也会应邀观礼,因此这“天衍日”也就演变成人境第一佳节,寓意深刻,自不必言表!
其实,对于三宗的弟子来说,还有一项是叫他们深深牵挂的,这便是——会武。气宗、梵若寺、剑脉各自派出四位资质上佳之选,从修为着重考察他们的技艺,每临主持方可再增选一位直接晋级,其余一十二位,便要两两分组,比试高低。每组晋一位,再由三宗选派修为高深之前辈,分别测评赐教,以甄优劣(依例同门需回避)。最后再晋出两位,参与三甲之争,争夺天地人三榜,分别授予“天枢”、“地衡”、“人和”称谓。
如能成功竞得“天地人”三榜,便是三宗年轻一辈之翘楚,而且往往三宗的执教领袖都出自这三榜,其中气宗执教,现今人境威望最高、声誉最隆、修为深不可测的正义子道人便是出自三榜,是当年的“天枢”,年纪轻轻,便是领袖绝伦的人物。
正是如此,三宗弟子无不以争夺三榜为至上荣耀,不仅为本门争得脸面,也能在天下群贤面前抢得头彩。十年,乃至数十年为一日,时时刻刻摩拳擦掌只为这一刻,十年苦练谁人问,一朝扬名天下知!
气宗即为三宗之首,对这“天地人”三榜,也是信心满满,势必拿下,不叫它落入其余两宗之手。三宗表面一团和气,那是在于大是大非面前,现在天地笃定,风调雨顺,很难有大是大非之事。于是,三宗便在这小处较劲,每逢“天衍日”临近,都是磨刀霍霍之时,三宗屏住一气,只待在会武上大放异彩,以彰本门荣耀。
三宗先祖,立“天衍日”的本意是三宗亲和,以切磋和会商为主,没想到却恁的惹出三宗暗暗较劲,这恐怕是三宗先祖始料未及之事吧,于仙界,恐也难安吧!
气宗隐隐有三宗之长的意思,正一子虽未表面言明,但在心中早就有所定调。此次“天衍日”会武,气宗势在必行。一向对徒孙们修行日课之事不闻不问的他,竟也过问起他们的功课来,还破天荒地赐教了一位气宗三代弟子,这绝对是绝无仅有的稀罕事,要知道能得到气宗执教的指点,比起你苦练良久,还受用得多。他只需稍加点拨,你便可拨开云雾,福至心灵,修为和境界再上不止一层。这是多少弟子梦寐以求的事情,换做平时,这只能是梦寐之事,如今却真的兑现了,可见正一子对此次会武的关切程度,非同一般。
“天衍日”的筹备事宜,气宗早在三个月前就暗自操作起来了,成立了以气宗次席,代执事不平子为首的操演团,全力组织此番盛会。不平子是气宗公推的二主,也是当今天下不出世的绝顶人物,此次领衔,足见气宗对此襄盛会重视程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气宗拜帖已经送至其余两宗尊长手里,日子定在下月初八日,正一子已经掐算排演过了,这是天道吉日,最宜举办盛会。万事俱备,便只欠东风了,势必这届“天衍日”会武会是最出彩,也是最惨烈的一届。
若祗霞山下,距清水镇数十里处,一茶棚内。
稀稀拉拉地排着几张破旧的桌椅,连桌子上的茶具杯盏也是相当陈旧老套了,出奇的是,就这些粗陋的设施,居然是高朋满座,一眼望去,已然是没有了空位了。乃至,还有几人为来得及争座,只能立在旁边喝茶歇息了。
正中间位子上坐着一老一少,老者着墨色道袍,神色悠然,一派仙风道骨;少者麻衣素布,手持一块酥饼,满满咀嚼,眉宇间显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忧愁来,神色萧瑟,说不出的落寞来。老者看在眼里,心里一激:原来先前他的开心是佯装出来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他的亲人啊,也罢,日子久了,他自然习惯了。
这两人不是老道和刘文辉,又会是谁呢。
老道自若祗霞山紫金顶上一观旖旎景致之后,便携刘文辉赶下山来,他似乎有急事,走的很是匆忙,甚至不察刘文辉脸上不悦的神情和微微的倦色。
这茶摊摆在通往若祗霞山必由之路上,平时生意稀稀落落的,勉强糊口而已。但不知怎地,近日生意突然好了起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可把这个茶摊的老头乐坏了。一个人竟忙不过来,还有叫上老婆子来帮忙,才勉强维持茶摊的正常运转,虽说苦点累点,但想到天天有入金,老两口还是心理乐开了花呀。
“掌柜的,续茶啊。”
老道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似乎极渴,马上唤来掌柜的,要求续茶。
老叟拿起茶壶,乐颠颠地跑上前来,高声叫喊:“来咯,客官!”绕至老道桌前,拿起杯盏,给老道续起茶来。
“汩汩”,浅绿色的茶水顺流倒进老道茶杯之中,老道端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望着延绵起伏、仙气萦绕的若祗霞山,朗声道:“老哥,你这茶味道妙极,可是采撷至若祗霞山西峰底下一片野茶林之中,当地唤作‘仙客来’,是也不是?”
老叟神色微变,双眼直直看着,似乎吃了不小一惊:“我说客官,你莫非是这若祗霞山脚之人,怎对这‘仙客来’之掌故深谙如此,这东西也只有我们老一辈人知晓咯,黄髫小儿还不知道哩。”
老道捋捋仙须,爽然大笑:“哈哈,老哥言过了,只是之前有所耳闻罢了,吾等四方游历之人,没有那么讲究,权且听说过而已,不过这茶的确爽口宜人,别具风味啊。”
“那是,这茶……”
“老倌,赶快上茶,别磨磨蹭蹭的。”
老叟本来还想再评头论足一番,却是那边又有人唤他上茶了,他向老道示意一下,到那边去忙了。
老道循声望去,唤茶的是一对彪形大汉,一个略高,一个稍矮一些。高的浓眉大眼,左颊边有一颗赤色大痣,十分醒目。端坐时,约六尺模样,若站立起来,猜有八尺有余,足见是个大块头。另外一位虽没有之前那样高大魁梧,却也是孔武有力,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害了双眼珠子,是个独龙,然另一双招子却是凌厉无比,眼露锋芒,极是骇人。换做胆小之人,连与之对视之勇气,也顷刻间化为乌有。
可见,此二人不是泛泛之徒。
老者眼尖,自个做了几十年营生买卖了,这点还看不出来么。这来来往往于若祗霞山的,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但庆幸的是在气宗眼皮子底下,还无人敢惹是生非。自己照料周全,也没有什么大碍。
老道看在眼里,心里登时雪亮,对方路数来历,也猜个七七八八,没必要惹上麻烦。于是故意压低话音,捅捅刘文辉,附耳细语:“看见那处俩大汉了,见着便绕着走,在他们面前,切勿大声喧哗吵嚷,可记住。”
刘文辉一回神,他似乎还在想着他的二娘咧,说实在的,虽然离开也有些时日了,但还是说不出的想念。这逾10年的情感,岂是说放下,便可放下的,更遑论是养育之恩呢!
“知道了,师傅,他们是什么人呢?”
“这个你不消问,记住我刚才所言就成。”
“记住了,师傅。”
老道这下才放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虽说自己也不惧他们,但没有必要,也不值得。
见那高个大汉,抄起茶杯,一股脑儿把茶水倒进口中。不由他喝完,只听见“噗嗤”一声,那大汉把适才倒进去的茶水全部喷了出来。那大汉脸色骤变,一把把茶盏摔在地上,猛的一拍桌子,“嗖”地站立而起,桌子经他这么一打,哪里吃得消他的力气,顷刻间,碎的七七八八,零零落落。看来,大汉是动了真怒,那一杯茶叫他不顺心了,以他的秉性,是立即要发作的。
“奶奶个吧啦,这是什么劳什子茶,恁地烫嘴,老倌你这生意做还是不做了!”声如牛吼,感觉耳膜吃痛,饶是三里外,亦是能听的真真切切。
老汉暗自叹气,摊上这主,算是倒霉,这明显是来找茬的。不过老叟还是堆笑而上,轻声道:“客官,可有哪里不满意的,老朽在这里先赔个不是了。”
大汉,怒眉一挑,不由分说,一把拽过老者,龇牙咧嘴,指着老者的鼻子,大声嚷道:“你这老头,好生没趣,用这乡野屁茶,来糊弄你爷爷,你不想这摊子今日便消失不见了罢!”
老者这下骇破了胆,这哪里是滋事,分明便是讹诈欺人了,没想到,再朗朗气宗眼下,居然也出了此等恶人,老者的声音已细不可闻:“哪里……哪里,这茶乃是……正宗……宗的仙客来,客官何出此言呐!”
大汉似乎早料得他会这么讲,于是顺水推舟:“这么讲,是说俺们是粗人咯,不懂品茶和鉴赏?”
老汉额上已是汗水涔涔,浑身哆嗦,不知如何是好。一个脚软,猛地扑到地上,开始求饶磕头起来。
大汉见此模样,甚是开心,先前郁闷晦气一扫而光。咄咄逼人的骇人声调也变成了粗犷的笑声,响彻四周。刘文辉听在心里,像是千万只蚂蚁嗜心一样,难过已极,不是滋味!
周遭之人,眼见老者被如此欺负,也不敢多言,那厮一看便不是善茬。刘文辉看看老道,老道一动不动,兀自在那喝茶,全然不理会这场景。刘文辉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只怪自己本事未成,不能去帮那老头一把,也只好默默祈祷,希望那老者吉人天相!
“在下有一疑虑,想请教这位壮士。”
一声清脆的声音,划破了此时的尴尬!出声者是距那壮汉坐席不远处的一个茶桌上传来的,众人望去,那身影极为年轻,身着素白长衫,长衫胸口绣着什么劳什子纹饰,手工极佳,那衣服的料子也是上等丝质的,足以显示出主人身份的不同来。那人面色暗沉,表情木然,仍挡不住扑面而来的俊逸,肤如玉质,通透白亮,一点也不似男子肤色,白的有些叫人不可思议!
“哦?”大汉转过身去,看见那男子端坐一边,当心心里恼火,只是暂时压制住了。恶狠狠道:“小子,你切莫多管闲事,吃你的茶去!”
少年不顾那厮恶言恶语,悠然答曰:“适才你说到什么‘屁茶’,但是我们皆是喝的茶,没有‘屁’之说,大家说是也不是?”
众人在少年的挑弄之下,也起了愤愤之心,于是纷纷附和道:“对呀,我们喝的都是茶。”
“那又如何!“
大汉不知是计,顺着那少年的意思,张口便答了。
少年心里一喜,这下,不是落入了我的圈套里去了。还是不紧不慢道:“俗话讲到一物对一人,什么人对什么物件,你适才讲‘屁茶’,那岂不是你是个那什么人了么……“
少年故意在末尾压低音调,却把那几个重字拖长了音,众人闻之,无不明白其中要领,忍得住的不得不掩袖而笑,定力稍稍差些的,一口清茶已然喷出。刘文辉也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他还是个小孩嘛,也是忍俊不住,把好好的茶喷到了桌子上。他偷偷瞧了瞧师傅,发现他依旧神态自若,兀自在那喝茶呢,似乎刚才一幕没有发生一般,全然不管他事。
大汉望着周遭的人笑个不停,有怒却不知道从何处发,愣是像个丈二和尚呆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他的同伴,那个独龙跳将起来,指着适才那个少年道:“蠢货,他是在辱骂你,说你是‘屁人’!“
被他同伴这么一点破,众人笑的愈加厉害了,有几个已经瘫倒下去,就差满地打滚了。
大汉被他同伴这么一提点,登时明白过来,大吼一声:“找死!”身子猛地向前倾,一双如狼似虎的大手扑向那少年,少年气定神闲坐在原处,一动不动。那汉子横下心去,这小子如此托大,哼,那么就去见九幽恶鬼吧!
众人俱是倒吸一口气,这家伙,力气如此巨大,刚刚桌子被他这么一拍,居然彻底散架了,这少年如果遇到这厮毒手,那么不死也残了。
就在众人都为那少年擦汗之时,刘文辉也是看在心里,心中有些担忧,下意识地扯了扯师傅的衣袖,师傅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示意无妨。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扬起一指,以莫大的劲道亦是往前推,两两相碰,似乎有一场恶战降临。那大汉似乎诧异少年的举动,也为他如此敏捷和迅雷之势大吃一惊,心中依然有些怯意,但他还是挥出一掌,劲风猎猎,似乎有些道道。少年似乎早知道他有此下诏,一手挡住大汉之攻势,顺手化解掌力,顷刻消于无形。然后将一指递出,聚功力于指尖,脚踩凌空,做了个手法,加速了前倾。大汉望着那一指,心中顿时悚然,但已避之不及。
“啊——啊!”
一声惨绝人寰响彻四周,众人还来不及知道什么,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便在少年的手中,他轻轻掐爆,然后仍在地上。
众人观之,无不倒吸一口气凉气,这分明是那厮的一支招子。这少年,抠了那大汗眼珠儿,这手法,委实骇人了些。
“留你只招子,与你同伴做个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