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几何时,黄鸟鸣不歇。
天涯失乡路,江外老华发。
心飞秦塞云,影滞楚关月。
身世殊烂漫,田园久芜没。
岁晏何所从,长歌谢金阙。”
李白坐在舟子里,随着小舟在波浪中晃动,乘着酒意也左摇右晃起来。右手枯槁的拇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船帮,在腥咸的河风中慢慢吟唱着最近新作的一首《江南怀春》。
此时无韵无律,但却最能表达他青春已逝、故乡难回、回归田园的感情。
既然回不到故乡,展不了抱负,又何必勉强了自己,不若趁还有几年好活,浪迹江南,看看那还未被战火弥漫的大好河山。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虽然写作这首诗的仁兄此刻还未出生,但流传后世的这简简单单几句诗,却道尽了无数文人墨客对江南的情愫。
江南好,所以诗酒剑仙李太白趁秋日未尽、冬日未来的光阴,如候鸟一般向南迁徙。
更何况,他前段时间遇着的那人,虽然只是台州一小吏,但性格豪爽,言语不凡,与他有幸结识,也算平生一大快事。
李白此人,性情洒脱,不喜拘束,既然此处不留爷,爷便去往他处吧。
想当年被如今的太上皇招进宫中,优渥有加,他还不是甩袖而去,放归山野。
李白就这么无所谓地想着,随着舟子的晃动,渐渐进入了梦乡。
那艄公为人憨直,受了贺兰进明府上的钱财,自然会履职到底。
虽然李白所说的江南地理位置实在宽泛,但艄公掂掂腰中那袋铜钱,却没有丝毫犹疑地升起帆子,沿着淮河向东而去。
等到了楚州,便可沿漕渠南下,如果顺风,行不到一日便能抵达扬州。
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作为前朝的江都,扬州可是无数文人墨客梦寐以求想要去的地方。
艄公听到李白要去江南,自然首先想到的是扬州。当然,李白乘船自淮河下江南,也只能按照艄公设计的路线前进。
李白一觉睡去,直到夜幕低垂,才缓缓醒来。
他嗜酒如命,但酒量也很好,虽不能说真的但饮三百杯而不醉,但一两斤黄酒下肚,还是不能将他放倒的。
可是奇怪的是,今日贺兰进明为他设宴饯行,他只喝了不过七八杯酒,竟已醉到如此地步。
莫非,贺兰进明拿出的那几坛子酒,实在比外间卖的好了太多?
李白回味着晌午的酒味,眨巴了一下嘴唇,酒瘾竟然又上来了。
“艄公,有酒吗?”
李白对着在船尾掌舵的艄公问道。
艄公闻言,嘿嘿一笑,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顺手抛向李白。
李白伸手接着,拔开葫芦塞在鼻端嗅了嗅,略微皱了皱眉,他浪荡四方这些年,还不曾喝过这么低劣的酒水哩。
不过他也不是个多么讲究的人,皱了皱眉,便提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下去。
一个不大不小的酒葫芦,至少能够装下两三斤黄酒,他一口气竟然喝了半葫芦之多。
如此酒量,就是船尾的艄公看了也不禁咋舌,当然,还有一脸的心痛表情。
李白见他表情,嘿嘿一笑,道:“船家不用心疼,等你将我送到地方,我自然会将这些计算在内付费给你。”
说着,李白扬手便将那剩了一半的酒葫芦抛还给艄公。
艄公闻言,本来肉痛的一张脸顿时舒展开来,忙摇头道:“不用不用,客官随便喝。”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伸手结过了酒葫芦,重又憋在腰间。
李白本来已经酒意浓浓,现在重又灌下一斤黄酒,顿时酒意再次狂涌而来,又在小舟里睡着了。
艄公有些莫名其妙,只道他这趟拉的就是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心中微微有些担忧,害怕李白会突然发什么酒疯,于己于他都不是好事。
所以,见到李白再次睡着,艄公也不理他,赶紧将风帆拉得更高,接着顺风,小舟在临淮上一路疾行,等到夜深看不到路途时,才点起一盏风灯,挂在帆桅上。
艄公其实已经走惯了淮水道路,因而即使是在夜间,只要有风灯照出微微的光亮,他也能驾驶小舟趁夜前行。
这一次,一直行到第二日天明,舟船早已过了楚州,顺着漕渠南下,此刻已快到高邮了。
而沉睡了一夜的李白缓缓坐起身来,揉着朦胧睡眼,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小舟停泊在漕渠一段四野并无人烟的岸边。
再看艄公,正靠在桅杆上呼噜噜地打着鼾声。
李白知道艄公这是在休息哩,虽然他趁着酒意一直在酣睡之中,但却多少也知道,这些依傍大江大河开船渡人的船家,都很辛苦。
若是大舟大船,未免不耽误行程,倒还可以多安排几人轮番驾驶。但像这种只有一艘小舟的人家而言,却只有多多挤压自己休息的时间,日夜兼程驾驶船舶赶路了。
像眼前这样的艄公,李白倒是见过许多,之所以他选择坐这样安全系数没有太多保障的小船,一则自恃武功身份,也没必要怕了谁来,二则,这样的小舟灵活迅即,收费便宜基本上不会在河道上被堵截或耽搁。
所以,李白喜欢乘坐这样的小客船,曾经还为此写过一首诗,用“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样夸张的手法形容这些小客船行舟速度之快。
李白听艄公呼噜声响,也不想打搅了他的美梦,起身站在船头,环目四顾,发现青山万里,江河悠悠,丝毫不见战火的痕迹。
谁能想到,距离此地不到八百里的河南、河北道,却是硝烟弥漫、战火处处的人间地狱。
李白没有欣赏多久景色,那艄公的鼾声渐渐变得小了,等到鼾声彻底消失,他就醒了。
醒了的艄公见到李白也已醒转,嘿嘿讪笑道:“先生,再过一个时辰,扬州就要到了。”
李白一听扬州快到了,面上也浮现出一抹向往之色。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可是当年他送孟浩然到广陵所做的一首诗啊,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要重游扬州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