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庆和堂。
张无音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虽然他早就对马家驹的迟到习以为常了,但心里还是觉得很不爽。等人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最坏的结果是等不到人,自己还在苦等。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至,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不过张无音不是蓝桥抱柱的尾生,马家驹也不是那没来的女子。
马家驹看到正在树下等他的张无音,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无音,我来晚了。”
张无音反而有些欣慰:“你来晚不是很正常吗?”
马家驹脸上满是疑惑:“无音,对了这么晚了,你叫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张无音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帮你报仇啊!”
马家驹吓得一激灵:“就咱们两人报什么仇啊!就是公凌也在,也招架不住这么多恶狗吧!人家也是常年习武的,况且打架的次数,比我们吃饭都多。”
张无音呵呵笑道:“我当然没那么傻!今天据说公凌赢了那个扶桑人啊?”
马家驹赞道:“公凌确实很有胆量,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关键时刻没一个敢上的。不过我在台下听到很多话,公凌听到肯定不会高兴。”
张无音笑着问道:“什么话啊?”
马家驹苦笑道:“有些人在公凌上台之前,就买他会成第六具尸体,一赔一百啊!还有些人说公凌根本不是练武的,明显用的是王八拳,一点章法都没有,全是野路子。还有人说他打了那么多招才赢,跟打笨架一样,给他上去一招就结束了。我也就记得这么多了。”
张无音听了,哭笑不得:“看热闹的不怕事大,都是卖嘴的。你能打你上去试试啊!全都是事后诸葛亮。我听说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评论徐公凌争强斗狠,与武林正道相违,举手投足皆是市井无赖之风。你能打你为什么不上?别总把修身养性当借口,这些就是所谓的高手!”
马家驹听了也很恼火:“无音你说过,丑功夫,俊把式。现在很多所谓高手,也就是练练把式,卖卖嘴。人前相互恭维,背后说谁谁不行,自家武功天下第一。关键时刻,从来不见踪影。”
张无音叹道:“现在都是些什么师父,为了教徒弟赚钱。教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真东西其实就那么点。就像公凌的徐风剑法,不就三招吗?练过百家剑法的杨剑生连他一招都挡不住。”
马家驹连连点头:“李如龙也说过,我不会怕练过一千种招式的人,只担心把一招练一千遍的人。”
张无音打着哈欠:“好了,不说了。我困死了,报完仇,就回去睡觉了。”
马家驹疑惑道:“无音,到底怎么报仇啊?”
张无音指着树顶:“你往上面看!”
马家驹抬头一看,树上面挂着一个大蚂蜂窝,足有皮球大小。
张无音笑道:“你扔石头砸开窗户,我把蚂蜂窝打进去,然后我们就撤退。”
马家驹大笑道:“无音,你这招真够损的。”
张无音瞄准了蚂蜂窝:“我这不是损,我这叫以牙还牙。”
“轰”的一声巨响,庆和堂打手卧房的窗户被砸开了,只见一个球状物体飞了进去,不是别的东西,就那个大蚂蜂窝。
张无音见已经得手:“家驹,咱们撤了!”
话音刚落,马家驹已经没了人影,撤得叫一个迅猛!
六月二十八,高家私塾。
徐公凌拿着书本,表面在看书,实则心事重重。张无音趴在桌子上,呼声很有节奏。马家驹倒是很兴奋,在跟众人议论徐公凌昨天打败扶桑人的事,越说越离奇。
王三金也叹道:“原来公凌的家传武功这么厉害啊!我昨天还买了公凌输。唉!早知道我买他赢啊!真是懊糟死了。”
小道消息最灵通的吴晓羽道:“据说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对昨天公凌的表现,很是气愤呢!说公凌练得都是下三滥武功,如同狗肉上不了正席,丢了凌州人的脸面。”
马家驹比划着徐公凌的左右开弓大摆拳:“你们昨天是没看见啊!公凌昨天就这么乱打,打得倭人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啊!乱拳打死老师傅啊!”
王三金望着徐公凌,带着嘲讽的口气:“公凌,昨天有的人说,你的功力还不够,功力到了,一招就解决了。不招不架,就是一下。”
徐公凌懒得解释:“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是理。我确实没有正经练过什么拳,无非是街上学来的乱拳。但是我上了,我赢了。如果你觉得我不行,你也可以上。擂台决斗是实打实的,不是天天吹就可以的。其实我站上去的时候,就已经赢了。”
高先生捋着胡须缓步进了屋,他正坐在蒲团上,笑道:“今天是老夫给大家上得最后一节课,大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徐公凌惊道:“这么快?”
马家驹对徐公凌道:“公凌,高先生好像有事要回乡下,所以提前结课了。”
徐公凌点了点头:“纵有千般不舍,该结束的课业也总是会结束的。”
高先生给众人作揖:“老夫的水平其实并不是很高,唯独希望大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日后飞黄腾达,别忘了有我这个先生。”
众人纷纷起身作揖答礼:“谢先生栽培。”
高先生也有些不舍:“愿诸位他日前程似锦,大富大贵。”
徐公凌在心里叹道:“大富大贵!我出身寻常人家,想要大富大贵,谈何容易啊!想要改变命运,必须走出凌州小城,方能有所作为。”
王三金暗想:“我学问一般,也不会武功。以后真不知道做什么好?”
马家驹心中想着:“只要考中举人,我以后就衣食无忧了。不比公凌他们去什么凌虚宫强啊!”
张无音暗想:“不知道以后的路会怎样?”
吴晓羽心想:“我还是去从军吧!不用交束脩,管吃管住,还有月钱。”
高先生笑道:“结课!”
徐公凌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结课了,想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聚散终有时,平日里天天抱怨读书太苦太累,现在心里却尽是不舍之情。
高先生望着徐公凌,眼神中满是关切:“公凌,老夫有句话要和你说。跟我走!”
徐公凌点了点头,跟着高先生出去了。
马家驹兴奋道:“无音,我跟他们去蹴鞠了。先行一步。”
张无音关切道:“家驹,你脚好了啊?”
马家驹摇了摇头:“还没好,但是我能看他们蹴鞠啊!”
高家堂屋,高先生和徐公凌正在吃点心。
高先生问道:“公凌,这点心如何?”
徐公凌喜道:“真好吃啊!香甜可口!尤其是这桂花糕,还有这茯苓饼。”
高先生也吃了一块桂花糕,问道:“公凌,结课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徐公凌咽下茯苓饼:“先生,我想去外面闯一闯,窝在凌州小城里,也不是个事。”
高先生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是该出去闯一闯。你是想去哪个门派?”
徐公凌坦言道:“当然是先去凌虚宫啊!不行就去化龙书院,再不行去茅山派。”
高先生摇了摇头:“不要去茅山派,虽然茅山派在四正之列。但是实力是十二大派里偏弱的,所授不过一些驱鬼赶尸之法,当个道士能有什么作为?”
徐公凌点了点头:“北凌虚,南化龙,修仙悟道,天下正宗。最好当然是去这两个门派。”
高先生翻着黄历道:“明年正月初九就是凌虚宫的青仙大会,往年都是春分之日。此去冀州路途遥远,约有一万八千里。路上虎豹妖魔甚多,一定要多加小心。”
徐公凌听高先生这么了解,也很上心:“先生,一万八千里,若是用脚走要多久?”
高先生掐指算着:“你膂力好,半个时辰走二十里不成问题。一般人的话,半个时辰也就能走七八里地。如果每天走四个时辰,一天能走六十四里。但是人也是会累的,每天六十里差不多了。”
徐公凌暗想:“以无音和翔龙的脚力每天能走六十里就不错了。”
徐公凌也算了起来:“如果每天六十里,一万八千里,要走三百天。”
“先生,每天六十里,要走三百天。现在走都赶不上啊!”徐公凌大惊失色。
高先生又算道:“即使脚力好,每天能走一百里,也得一百八十天。你能保证这一路都是平原吗?跋山涉水没有脚力是不行的。”
徐公凌不免有些丧气:“没想到冀州离这里这么远,看地图感觉挺近的。”
高先生掏出一个钱袋:“公凌,你是个有志向的孩子。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权且给你当盘缠了。不要嫌少,老夫也没有什么余财。”
徐公凌心里清楚,高先生只是个普通私塾先生,比不得朱门大户的先生,挣得银子也就是养家糊口。
徐公凌推辞道:“不不不!先生,我怎么能拿你的钱呢?”
高先生硬塞给他:“收下!公凌,你是个胸怀大志的人!以后必成大器,将来发达了,不要忘记老夫啊!一定要好好在凌虚宫学艺啊!”
徐公凌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其实徐公凌此时比任何人都需要钱,出门远行,不比在家。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干粮、淡水、换洗衣物等等要置办。还有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斤重的徐风剑该怎么携带?一百两银子倒是能买几头驴,买马是不够的。徐公凌的脑海中浮现过许许多多的问题来,他心中想着没有快马肯定是到不了凌虚宫的。
张无音等到徐公凌出来,看着一脸忧愁的徐公凌,问道:“公凌,怎么了?”
徐公凌看着屋里空无一物,只剩下张无音一人,叹道:“人去楼空了!”
张无音追问道:“高先生不会和你说了什么吧?”
徐公凌摇头答道:“高先生跟我说,此去冀州有一万八千里路途。没有快马,着实难办啊?”
张无音叹道:“我这边家里只能给我拿三十两银子,权且只能作路费了。”
徐公凌收拾起自己的书本:“高先生刚刚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能买匹马吗?”
张无音摇了摇头:“就是劣等马也至少三百两了,这一百两还是作盘缠吧!”
徐公凌轻声道:“无音,前些日子我打听了,去黑市接私镖,一趟就是一百两银子,来回也就十几天时间。眼下天气炎热,我们这七月正好可以接二趟镖。”
张无音表示赞同:“最好把翔龙叫上,但是这钱还是不够买马的。我倒是有办法!”
徐公凌问道:“什么办法?”
张无音长舒了一口气:“别忘了,你还有一个有钱的徒弟啊!”
徐公凌缓缓点头:“万不得已,也只能和他张口了。”
“无音,麻烦你帮我把书带回家。”徐公凌把他的书本包好递给了张无音,“我要去黑市看看!”
张无音接过书本:“黑市鱼龙混杂,你多留心!”
西街黑市叫黑市,但是白天也正常开放。凌州黑市就那么一条长街,光天化日之下做些正经生意,背地干的都是贩卖人口、私盐、杀人凶器、毒药,雇凶杀人的勾当。不得不说做杀手来钱比走镖快得多,酬金也十分丰厚,起价就是五百两。黑市青楼妓院也是出名的美女如云,四艺娴熟。人言黑市一街九青楼,玉人吹箫乐无穷。不少富商显贵,都会来此沉沦一番,先是装模作样地谈谈诗词歌赋,然后便纵情云雨之中,可谓黯然销魂!
徐公凌进了黑市,一条街上倒有一半的铺子是关门的,他也不知道接私镖要到哪里接。正见前方有个美貌妇人在卖糖水,于是上前打听。
还没等徐公凌问话,那美貌妇人便喜道:“呦!大名鼎鼎的徐少侠怎么会来我们这下九流之地啊!是要劈堂还是跳窑?”
黑市中三教九流,三教为儒释道,而九流则分为上中下三等,上九流皆为官职,一流宰相二尚书三流督抚四藩臬,五流提台六镇台,七道八府九知州。中九流为一流医生二流金,三流飘行四流推,五流琴棋六书画,七僧八道九麻衣。金者是算命先生,飘行者是写字之人,推者是测字先生,琴棋书画是当街卖艺之辈,麻衣是相面先生。
下九流者,一流忘八二流龟,三流戏子四流吹,五流大财六小财,七生八盗九吹灰。凡在妓院为佣之男子,统称忘八,言其忘却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字。凡纵妻不贞卖淫以渔利者为龟。吹者,是白事吹手。大财小财是耍把戏的。生者是剃头匠,吹灰是卖毒之人。
那妇人说的是黑话,问徐公凌是要杀人还是去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