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策问是青仙大会的最后一场。虽说是文试,却也是历年青仙大会的重头戏。从辰时开考,午时一到就收卷。两个时辰对饱读诗书,有真才实学的考生来说,绝对是绰绰有余的。解答不了的考生,甚至一炷香都用不完,只能在考场里干挠头。
徐公凌早就把锦囊里的三十道策问背得滚瓜烂熟了。马家驹和张无音连夜准备,也都背下了七八成。不过他们没有深入理解,只能一个萝卜一个坑。燕长风武功盖世,却也只是粗通文墨。由于时间仓促,燕长风只背了一半的策问。一大早就要考试,他自己都觉得像是赶鸭子上架。
此刻离辰时开考,还有半个时辰。马家驹还有两三题死活记不住,急得像热锅下的蚂蚁。张无音边走边回忆着策问的解答。徐公凌坐在连廊的美人靠上,望着天空发呆。燕长风还在屋里看锦囊背策问,张无音和马家驹的策问已经被他烧掉了。南宫如玉坐在徐公凌边上,不停地翻书背诵。
徐公凌掏起耳朵来,这周围乱七八糟背书的声音,实在是让他心烦意乱。文试的高手,都不是临时抱佛脚的。徐公凌看着这些找急忙慌背书的,就知道他们一定考不了高分。
诸葛坚突然走到徐公凌边上:“徐兄,看来你是成竹在胸啊?”
徐公凌一见诸葛坚过来,笑脸相迎:“细线穿豆腐,别提了。我这几天,天天都没时间看书啊!倒是诸葛兄,意气风发,必定是辛卯科前三甲啊!”
诸葛坚喜上眉梢:“过奖了。徐兄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我对很多题目,也只是略懂。借徐兄吉言了,先行一步了!”
徐公凌笑道:“诸葛兄,慢行!”
马家驹突然走到徐公凌边上,小声道:“公凌,要是我们坐得比较近,你把答案写大点啊!给我抄抄!要不然换一份试卷给我也行啊!”
徐公凌拍了一下马家驹的头:“小点声!家驹,我早就打听过了。这个考场一共只有八十三名考生,但是有一百个仙童监考。我已经问过了,凌虚宫每年收录八十一名青仙。你只要考倒数第三就行了。”
马家驹听到这话,放心许多:“不对啊!我起码是倒数第四啊!无音倒数第三!不知道哪两个笨蛋是倒数第一、倒数第二。”
张无音走了过去:“不背了,背也背不下来。只求考到的,我都会。我不会的,考不到。”
徐公凌捂脸笑道:“无音,我还以为你要说,考好好,考不好拉倒。”
张无音指着马家驹:“嘿嘿!这句是给家驹的!”
徐公凌正色道:“言归正传,这是我们最后一场了。千万不要晚节不保啊!家驹,尤其是你那狗爬字,务必要认真写啊!无音,你那鬼画符,鬼都认不得。尽量写楷书啊!争取倒五倒六,力保倒三倒四。”
南宫如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觉得无音哥哥应该是倒八,家驹哥哥倒七。”
张无音哭笑不得:“如玉啊!你比公凌识货。我这水平,怎么说也得倒八吧!”
小半时辰转瞬即过,冷修站在太极殿门口,念道:“辛卯科凌虚策问即刻开始。辰时开考,午时收卷。九道凌虚策问题,命题文赋一篇,主考官是无相殿执政长老,副主考是无私殿执法长老,无忧殿执务长老。参加本科凌虚策问的共有八十三名青仙,择优录取九九八十一人。”
冷修停了一下,一眼就点出了人数:“八十三名青仙到齐了。下面我说一下规矩。第一条,交头接耳者死!第二条,互换考卷者死!第三条,冒名顶替者死!第四条,扰乱考场者死!第五条,传递答案者死……”
徐公凌除了死字,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心中暗忖:“这么多废话。无非是告诉我们,作弊者死。扯那么多干什么。”
张无音也懒得听这些废话,暗想:“考到倒三就行了。我干吗要作弊啊!难道是吃饱了撑得?”
马家驹笑道:“放心,我不作弊。我要是作弊,我就是小狗。”
南宫如玉已经上了好几趟茅厕:“能不能快点开始啊!真是磨叽啊!”
冷修巴巴说了好长时间,便是慈眉善目的执务长老发言。执务长老又是兴高采烈地说了半天,执务长老说完,号称铁面无私的执法长老又开讲了。徐公凌反正是一句都没听懂。马家驹也没听明白两个长老到底想说什么。张无音就看见他们的嘴在动,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啥。南宫如玉听得心烦意乱,偷偷堵住了耳朵。燕长风倒是很认真地在听,但觉得毫无意义,无关紧要。
突然执政长老干咳一声,目视执法长老,想让他少说两句。但是执法长老正讲得眉飞色舞,完全没听见。
矮个子糟老头,执政长老跺脚三下,瞬间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已经到辰时了,执政长老传令道:“敲锣!凌虚策问开始!请各位青仙进场,按姓名入座。”
执政长老话音刚落,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整个世界都快乐了。
徐公凌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席位,他和马家驹、张无音、燕长风都隔得很远。徐公凌在最左边,南宫如玉恰好在他右边,前面是个不认识的男子,后面还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
执务长老一挥手,只见八十三份试卷飘在空中,飞向所有考生的桌子:“策问开始,请诸位用随心笔答卷,一个时辰后,做完便可交卷离场。”
徐公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试卷。不能参加乡试,他心里也觉得很遗憾,读了十年书,总该检验自己的所学。徐公凌暗想:“我就把这凌虚策问当成乡试来考考。”
打开试卷,只见第一道题是何为北斗七星?
徐公凌暗忖:“这题就是锦囊里背过的。这么准吗?太好了!不过这题本来就不难。”
徐公凌直接下笔解答。北斗七星:一曰正星,主阳德,天子之象也。二曰法星,主阴刑,女主之位也。三曰令星,主中祸。四曰伐星,主天理,伐无道。五曰杀星,主中央,助四旁,杀有罪。六曰危星,主天仓五谷。七曰部星,亦曰应星,主刀兵。
第二题,论述庄周梦蝶所包藏的宇宙之理。这题徐公凌也背得滚瓜烂熟,只见他不假思索,抬笔就写。策问的题目确实包罗万象,还考到了菩提寺的指法。徐公凌他们去过菩提寺,对菩提一指和地狱未空指,都有一定了解,答得顺风顺水。不一会儿,七道题就全解答完毕了,都是上品答案。
第三题,你是在梦中梦见自己正在参加凌虚策问吗?张无音心中骂道:“日出东方,我要遭殃。我要是在梦中,我直接把那什么执法长老,吊起来打。”
九道凌虚策问,一题比一题难,到了第八题,何为天行之道?徐公凌有些犯难,这题他并没有背过。他用余光偷偷瞟向四周,只见右斜角的李子玉,已经做到了第九题。徐公凌自从吃了天眼果,等于有了透视的千里眼。他随便一瞥,就看到了李子玉的答案。
徐公凌写下解答: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由是观之,天人一也……李子玉的楷书写得让人非常赏心悦目,徐公凌最后两题,都是按着李子玉的答案,略加润色修改。
徐公凌心里乐开了花:“李子玉,考得不错。以后还得继续努力啊!这次考试多亏了你,改日请你吃饭啊!”
马家驹勉强做出了六题策问,还有四题实在不会写。他只好把所背过的其他题目的答案,往上面套。张无音也答出了六道策问,后来边做边骂,什么破题目啊?什么鸟仙人出的破题?这题目简直让人没法回答啊!
徐公凌写完了九道策问,他是考场中第二个完成九道策问的人。他抬头望着周围,只有李子玉比他快了些。
执务长老心里有些吃惊:“这是何人?竟然只比子玉慢了一点。哪家的公子?”
不一会儿,诸葛坚也做完了九道策问。他抬起头,望向周围,发现李子玉和徐公凌比他更快。不过自己毕竟是第三个做完的,他还是春风得意地望向主考官执政长老。
执政长老点了点头,赞道:“少年英才,这么快就做完了九道策问,都有真才实学。”
徐公凌暗自偷笑:“呵呵!哪有什么真才实学,如果没有商不缺的锦囊。我能写出一题,就不错了。”
徐公凌放下笔,趴着书桌上,等待执政长老出文赋题。
“别趴着,我看不见了。你会这么多题,给我抄几题啊!”这时徐公凌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徐公凌简直怀疑自己是产生了幻觉,暗想:“是谁在和我说话啊?”
“我叫江瑶,就是你背后的考生。我用了传音入密,别人听不见。公子你起来点,我看不清答案了。”
徐公凌没有转身,用左眼的余光望到了江瑶的试卷,已经写出了五道题,答案都是模仿自己的,仿写得很成功。
徐公凌暗想:“苟富贵,勿相忘。我就帮这小姑娘一次吧!”
徐公凌突然又挺直了腰板,拿起了随心笔,像是要添笔。
“呵呵!谢谢徐公子,我再抄两题就好,我不贪多的。”徐公凌又听到了她的话。
李子玉和徐公凌做完九道策问,都只用了二刻左右。李子玉看到徐公凌只比他慢了一会,心里十分不痛快。李子玉望向徐公凌,眼神中全是蔑视。这不是他所要的差距,他要的差距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了,我也抄完了。你可以趴着睡觉了。”江瑶在传音入密中喜道。
半个时辰到了,已经有十个人答完了九道凌虚策问。马家驹还剩一题,胡诌了几句上去。张无音还有两题直接不做了,他放下随心笔,只等文赋题。燕长风舞枪弄棒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也没正经上过几天学,认字都是后学的,勉勉强强只答出了六道题。
“把最后一排那两人给我揪出来。”执法长老的鹰眼闪出了一道光芒。
只听“砰砰”两声,就有两个考生摔在墙上,鼻青脸肿。四名仙童上前就揪住了两人。执法长老缓缓走到最后一排,看见他们的书桌上,有密密麻麻的浅色小字,正是在场某个考生的答案。
执法长老冷哼一声,厉声道:“哼!又是借光术!这么低劣的手段!休想瞒过老仙我!取消这两人的考试资格,关到黑室里。”
两个考生显然知道黑室的厉害,头都磕出了血:“上仙在上,小人再也不敢了。黑室里不见天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仙饶了我这一回吧!”
执法长老向来铁面无私,他毫不理会:“带下去,不要影响其他考生。”
张无音看着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暗想:“这至于作弊吗?一共八十三名考试,录取八十一名。考个倒三不就安全了吗?这下正好,我就是倒一倒二也能过了。”
马家驹心里偷笑:“这下我放心了,我就是掉进泥坑里也能过。”
执政长老念道:“最后一道文赋题,由老仙我出题,便是这个字,原序散文,诗词歌赋,均无不可,含句读须得八百字到一千字。”
话音刚落,执政长老一挥袍袖,空中出现一个大大的“渡”字。
张无音抓起头发,心中叫苦:“日出西山你大爷,就这么一个字,让我怎么写啊!我真是命苦啊!我就写一首长长的打油诗好了。”
马家驹也是急得抓耳挠腮,原是理论性较强的议论文,他根本写不出来。赋序对文采要求很高,他想都不用想。想来想去,马家驹决定写散文,写一篇散得不能再散的散文。
南宫如玉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她提起随心笔,决定写一首描写凌虚渡的长歌。燕长风完全不会写文章,只好平铺直叙起来。
徐公凌最推崇王勃的《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他当即决定写一篇序出来。徐公凌天生博闻强记,文采过人,填词作序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徐公凌想起去了青州的张翔龙,想起颜如意和李青丝,想起了他娘和高先生。只觉心中生出无限感慨,文思如泉。当即一挥而就,写下这篇《渡序》。
渡者为济,从水度声。声之不附,水之亦存。渡佛仙而轻蒌蒿,渡驴马而送南桥。善渡成仁,紫气之倾城而东来;恶渡为祸,鲍肆之漫天而铺盖。北风吹云,渡人万里。两山渡云水之遥,长亭若兰舟之交。微霜昨夜之初渡,关河冷落;夜雪楼船之远渡,商飙萧索。十修同船,百修共枕;上渡渡心,下渡渡体。百折渡空,笑对人生百态;千屈渡厄,遥看九霄星汉。渡远荆门,楚国重游;胸怀天下,心生海楼。
渡不异渡,渡中有渡。菩提修而成正果,世人渡而无尘埃。思报国以为业,系济世以为怀。扶其人于危难,携老幼于险衅。以己为渡,可明本心;以家为渡,可安孝悌;以人为渡,复礼成善;以国为渡,仁之大者。渡非水渡,水复渡水人西回;渡为灵渡,灵亦渡灵雁南飞。了生死,渡苦厄。鲲鹏万里长渡,学鸠三餐而返。远山呼唤,故园长路漫漫;淇水悲歌,帘外烟雨潺潺。苦海无边,摩诃渡难。风行暮雨之潇潇,云破月轮之皎皎。思乡情切,渡尽桑乾千水;大浪淘沙,渡却人间几人。
一河独木,四民争渡。士贾达而没诗书,工农淳而民风朴。争而以礼,虽末而先于人。争而以贵,虽先而末于人。尽人事,知天命。读经史以为鉴,习诗书以克己。以渡为镜,知人性之鄙陋;灼灼其心,叹陌上之花开。渺一粟于沧海,挟佳人兮予怀。渡赤壁之月徘徊,歌窈窕之人常在。黄河冰塞,骏马御风愁渡;蜀道艰难,五丁开山难攀。乌江渡而可回,易水渡而无归。渡难!一渡成佛,一渡成魔。一念之渡,一世之路。饯荆卿于易水,风萧水寒;别虞姬于垓下,曲楚歌悲。渡决生死之别,富贵贫贱。渡其心者,其身死而无败;渡其国者,虽成仁而无哀。人云渡为渡水,我言渡乃渡善。上善若水,利而不争;与世无争,渡之渡也。人生如渡,千帆过尽归处;渡如人生,回首君已陌路。
渡,渡外于水,渡内于性。修身齐家,渡仁者之节操;纵横捭阖,渡智者之诡道。渡者世之隐士,渡者志远千里。欲渡险峻关山,何惧怒海狂澜。贤哉渡也,三思行量;善哉渡也,与德流淌。渡之以学,则博闻而知礼;渡之以乐,则万物而相合。
嗟乎!渡虽一字,亦喻一世;人生百年,草生一秋。渡者若山,任尔风雨飘摇;渡者如水,大起涸辙之北。渡何为渡,厚德载物;渡从何渡,本心为府。今者谈渡,亦以渡而自铭:行善而渡以成仁,三思而渡以成智!
马家驹时不时往徐公凌这里瞟一眼,他还没写三句话,徐公凌就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出来。马家驹暗想:“公凌这么有才,不去乡试真是可惜了。我都快编不下去了。”
张无音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朱门酒肉臭,李家稀饭香。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没穿棉裤遇寒流。张无音暗想:“无所谓,反正倒数第一也能过。不过还是让家驹倒数第一吧!我最好倒数第二!哈哈!”
徐公凌和李子玉几乎同时起身喊道:“执政长老!我交卷!”
其余考生都傻眼,暗暗骂道:“你娘的,都这么厉害吗?你们还是人吗?”
执政长老望向李子玉和徐公凌,也是难以置信。他心中暗想:“这才一炷香的时间啊!这两个少年绝非是池中之物。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是块好材料!”
李子玉一脸冰冷地望着徐公凌,徐公凌满面笑意地望着他。寒冰与暖风交融在一起,不知是暖风会变冷,还是冰雪会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