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四，午时三刻，青仙书院。

燕长风傲立在高台之上，等待三大长老判罚。大部分的青仙都是过来看热闹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徐公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有人都看见他背了一把朱红色的巨剑。张无音昨日便和徐公凌商量过，青仙书院西门的防守最薄弱，可以从西门突围。

可惜这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想法，凌虚宫三大长老，法力最差的执务长老，也能秒杀一群徐公凌。燕长风问过西门无二，如何挡住太一金钟？西门无二当然知道此宝的厉害，想要克制太一金钟，至少也需要一个紫光法宝。只有法宝才能克法宝，非普通法力所能及。

马家驹本来就和徐公凌商量要打王长志和段广牙两个龟孙子，但是徐公凌说不到时候，且不可轻举妄动。马家驹看着这两人，心里就十分来气，恨不得用龙纹双刀，把这两人当场砍翻。

徐公凌早就让马家驹和张无音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一群少年都明白的事，三大长老难道想不明白吗？光天化日之下，长风大侠跑到一个女青仙房里，还被当场抓个现行。这一切实在太过于水到渠成了，况且甄淑儿实力不弱，怎么那么轻易就被制住了？美酒与美人的情节简直像是为燕长风量身打造的。

徐公凌站在台下，听台上的执政长老说了半个时辰的废话。终于轮到执法长老下令宣判了！

冷修拿起了判罚书，念道：“青仙书院燕长风，兖州人氏。酒醉后误入女青仙甄淑儿厢房，甄淑儿状告其欲行不轨。现以验明，燕长风仍为童子之身，不轨之罪恐难成立。但随后他打伤八位护卫剑仙，藐视法度。判其领法杖六十，逐出山门。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南宫如玉同情心泛滥起来：“公凌哥哥，燕大哥被逐出书院，再也不能回来了。”

徐公凌听到这个判决，觉得一点公道都没有：“如玉，若是我走了，也不会再回来。燕大哥其实根本是无辜的。”

马家驹也点了点头：“那些护卫剑仙伤得不轻，六十大板子值了。”

张无音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公凌，没想到这才几天，燕大哥就要离我们而去了。”

徐公凌乐观起来：“这里不让喝酒，燕大哥连半年都熬不住。青仙书院本来就不是大英雄呆的地方。”

谁知李子玉冷冷地望着徐公凌：“六十法杖打下去，强如燕长风也得三个月才能下地。普通人三杖下去，便要见阎王。凌虚大法杖，三下见阎王。看他能不能扛住了。”

甄淑儿的俏脸被烧掉了一块，恶毒骂道：“燕长风，打你六十法杖算轻的，把你弄死我才解气。”

徐公凌面不改色，也咒道：“真是个恶毒的女人，早晚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张无音也暗暗咒道：“我诅咒你祖宗十八代不得好死，日出西山你姥姥的。”

马家驹当众说了一句：“越漂亮的女人，心也就越毒！”

甄淑儿指着马家驹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你说谁呢！你说谁毒啊！”

甄淑儿说着就要过来打马家驹。作为甄家大小姐，她自幼娇生惯养，脾气大得很。她经常为点小事就把家里丫鬟打个半死，饭菜稍不如意就当场倒掉。马家驹当众说她心毒，她如何能不生气。只见她祭出九节凤尾鞭，就要抽马家驹。

九节凤尾鞭不是普通的九节软鞭，外面是由火红的凤凰羽毛交错缠绕在一起，里面还包着冰海九节鱼的脊骨。长短任意，轻重随心。作战异常凶猛，横扫一大片，竖打一条线。甄淑儿在鞭法上也下了大功夫，苦练九年，挥鞭之际鞭鞭带响，攻势凌厉。

台下的青仙惊呼起来：“九节凤尾鞭竟在甄家手上，怪不得能通过山前初试。这一鞭子抽上去，还不魂消魄散啊？”

甄淑儿指着马家驹，怒道：“乡巴佬，给你个机会跪地求饶，否则别怪我鞭下无情。”

徐公凌握住徐风剑，暗想：“剑圣前辈，你得帮我出一剑。我兄弟现在危在旦夕！”

徐风剑泛起了一道红光，追风答道：“你只要把剑握住就好。这女子子嚣张得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诸葛坚走到马家驹面前：“马兄弟，这九节凤尾鞭里曾被仙家灌入了闪电法，可不是开玩笑的。”

张无音看不下去了，指着甄淑儿：“我兄弟说漂亮的女人，心就越毒。你漂亮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还没等甄淑儿开口，所有在马家驹周围的青仙就都躲开了，只剩下徐公凌和张无音在他身边。”

江瑶见识过甄淑儿九节凤尾鞭的厉害，便道：“徐公凌，马家驹不求饶会丧命的。甄淑儿是出了名的脾气大。我亲眼见过她，一鞭上去打落一片精卫鸟。”

徐公凌怒叱道：“别说了。大不了我们兄弟三一起死。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住手！休得放肆！”执政长老大喝一声。

甄淑儿可不买他账，暗想：“不是我们甄家每年送你们这么多布匹，你们这些长老都得光着腚。”

火红之光闪过，九节凤尾鞭出手了，鞭尾冲着马家驹的面部就过来了。马家驹也不知如何抵挡，只好护住了面门。“滋”的一声，九节凤尾鞭上出现了一道道细长的电流。徐公凌也吃了一惊，怪不得诸葛坚说这凤尾鞭厉害，原来这鞭是带电的。

千钧一发之际徐公凌动了起来，立时用一个诡异无比的身法迎了上去，朱红色光芒亮起。这动作太快，似乎徐公凌仍在原地未动，但这九节凤尾鞭，却真的变成了九节。甄淑儿手中只剩下一个鞭把子，让在场的男女青仙目瞪口呆。

诸葛坚心内大惊：“徐公凌的剑是什么来头，轻轻一划就把九节凤尾鞭断成了九节。难不成这把朱红色巨剑竟是仙剑？”

张无音全身瞬间过电，表情十分销魂。他仔细一看才知道，有一截断鞭，落在他脚面附近，麻了他一下。

张无音骂道：“什么鬼东西，还带电啊！”

甄淑儿看见自己心爱的武器瞬间被毁，指着徐公凌：“多管闲事，你赔我凤尾鞭来，我的鞭你一辈子也买不起。”

徐公凌冷冷答道，翻着白眼：“要钱我真是没有，要命我自然不给。我们都是有原则的！不能说你说不要，我偏赔。你说赔，我偏不赔。有缘的时候，我再赔吧！”

张无音冷冷笑道：“甄大小姐，我们确实赔不起，所以就不赔了。我给你赔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

甄淑儿恼羞成怒，就要过来扇徐公凌：“你们这群欠揍的货。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徐公凌遇强则强，但是一见女子就狠不下心来，还手也不是，不还手也不是。打赢了是欺负弱女子，打输了丢不起那人，和女的打架永远是矛盾的。

徐公凌摆个手势：“你不是要打我吧？”

“我打的就是你，还我九节凤尾鞭来。”甄淑儿气得火烧眉毛。

燕长风的猛虎眼已经红了，他在台上大喝一声，吓得众人瑟瑟发抖：“你这贱人快住手，否则燕某当即取你性命。燕某人要杀你的念头，已经太强烈了。”

甄淑儿走到了徐公凌面前，伸开手掌，回道：“你被绑得跟粽子一样，也是泥菩萨过江，还敢口出狂言。我早晚必取你狗命！”

“砰砰砰”响起了三声清脆而又沉闷的耳光声，不过被打的不是徐公凌，而是甄淑儿。

只见嫣然真仙傲然挺立在甄淑儿面前，眉头紧锁，冷冷说道：“我忍你多时了！”

甄淑儿脸上全是火红的手掌印，嘴角沁出了血，她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大哭着就跑开了。

执法长老暗想：“小嫣然真是任性，甄家小姐可不比旁人。老仙还得用洗脑术。”

执法长老目视一眼执政长老，执政长老会心点头。执法长老对自己的洗脑术非常自信，他练到化境的洗脑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把小散仙的记忆清除。

嫣然真仙神色不变，踏云而去。

徐公凌暗自舒了口气：“还好她来了，不然被打的就是我。”

在场所有男青仙只看了嫣然真仙一眼，纷纷张大了嘴，心神荡漾。她的天人之美，不知折服了多少风流男仙。李子玉此时不在这里，否则徐公凌也想看看李子玉会是什么表情。

执务长老下令：“行刑！着实打。”

行刑的执法杖仙听到执务长老说着实打，明白要留他性命。如果说用心打，不到四十大杖，就是五品地仙也给打死了。

燕长风趴在木板上，喝道：“要打便打，打得重些。打轻了，燕某也不痛快。”

两个执法杖仙暗笑：“这个痴汉不知道执法大杖的厉害，就是地仙受刑，不用四十杖，也给打死了。”

执法大杖是由仙林火枣木制成的，击打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金箍，金箍上还有细细的倒勾刺，一杖打下去，杖仙再顺势一扯，尖锐的倒勾刺就会把受刑者的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如果执法杖仙不手下留情，不用六十下，就是三十下，也会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六十法杖打下去，即便不死，也会终身残废。法杖最多能打一百杖，但这已无实际意义，因为不用五十下，便是得道地仙也当场死了。

诸葛坚此时心中暗喜，他并不想要燕长风的命，只是希望燕长风从他眼前消失。燕长风被天机镜评为“一代人王”，实力不容小觑，一旦在凌虚宫学成道家仙法，对他必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他看着燕长风被打得皮开肉绽，心中却也有些惋惜。上天因为嫉妒一个人的才华，会让他命运坎坷。诸葛坚若是嫉妒一个人的才华，就会想法设法让他身败名裂。

山前初试燕长风单挑刑天兽，可谓居功至伟。没想到不到半月，就要被逐出山门，马家驹心里也为燕长风鸣不平。徐公凌只是叹了声，秋雁这么快就要回廊了。张无音冲着诸葛坚眨眼，他实在无比讨厌这个人。张无音只觉诸葛坚远比杨剑生更阴险，杨剑生只是浮在水面上，而诸葛坚却埋在冰山之下。你看到的诸葛坚，永远只是他的万分之一。

法杖无情地夯在燕长风的脊背上，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染红了他的战袍。他的面容还是那么坚定，他只觉背上有一只长着火嘴的啄木鸟，正在啄食他的肉，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十年苦练战无敌，英雄本色是无畏。任那百斤重的法杖打在身上，燕长风硬是咬紧牙关，一声都没有吭。

徐公凌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两眼洒泪，转过身去。燕长风见到南宫如玉和徐公凌都洒下热泪，他情不自禁泪流两行。六十法杖如何会让他落泪？只是他不忍看到别人为他伤心落泪。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那一份真挚的兄弟情义成了燕长风身上最坚硬的盾牌，唤醒了他体内潜藏的力量。

已打了三十杖，执法杖仙见这燕长风当真一声不吭，心里也起了几分敬意，暗想：“我做执法杖仙四十年，还没遇到过这么刚勇的汉子。他的身体确实够硬。”

燕长风大笑起来，念起了感怀万端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诗念完了，六十法杖也打完了。徐公凌等这六十法杖，等得心都要碎了。当岁月故去，往事渐渐清晰。只要燕长风给徐公凌一个大笑，让徐公凌想起旧日的兄弟情义，徐公凌的目光便会沉入燕长风的背影之中。当流星划过天空，千年也好，万年也罢，燕长风永远在他心中，不曾远离……

“燕长风，兖州人氏。受刑六十法杖整，即刻逐出山门，不得有误！”冷修高声念，一边执笔仙童笔录起来。

“啊！”满身是血的燕长风长啸一声，竟站了起来，他猛锤着自己的胸口，只觉一身怨气，一扫而空。

两个执法杖仙见他受了六十法杖，竟还能站起身来，吓得心魂皆落，肝胆俱裂。

执政长老扔下令牌：“送他还乡。”

冷修捡起令牌：“得令！执法仙差押送燕长风回兖州，速去速回。”

这时候边上走来两个身材中等的执法仙差，他们架住了燕长风，便下了台。

徐公凌赶忙上前拿出包袱，附耳道：“燕大哥，这包袱里有一身新衣，两双麻鞋。三只烧鸡给兄长路上解馋，还有一些散碎银两。”

燕长风满眼含泪，紧紧抓住了徐公凌的肩膀：“贤弟，我在狱中十几日，多亏你上下打点，此恩来日涌泉相报。我就要回兖州了，这是我二十年所学的一些武学心得，你要用心参悟。接下来的路，老哥不能陪你同行了。他日下山别忘到兖州找我。”

燕长风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郑重地交到了徐公凌手中。那布包上沾着燕长风的血，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徐公凌接过布包放入怀中：“兄长放心，我必日夜苦练。他日相见，烦请兄长指点。”

执法仙差有些不耐烦：“快走！快走！哭哭啼啼耽搁时辰。”

南宫如玉拿出手帕来给燕长风擦血：“燕大哥，你疼不疼啊？”

燕长风心里觉得十分欣慰：“谢谢，小妹妹。你们日后要共同努力啊！”

马家驹走到燕长风边上：“长风大哥，我敬重你是一条天下无双的汉子。谁知却受了这么大的冤。”

燕长风早就看开了：“凌虚宫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了。”

执法仙差怒道：“让你快点走，你没听见吗？你们一帮人不要耽误我们执行公务。”

所有人都忽略了张无音，他看着燕长风被重打之际，仍是豪情不减，也是大为感慨。他即景作画，一副《英雄受杖图》画得栩栩如生。张无音没有用过多笔墨去描绘血腥的场面和英雄的悲凉，而是突出了一代人王燕长风受刑时，威武不屈的灵魂。

燕长风看到这张画，大喜过望：“张兄弟，这幅画真是绝品。可以送我吗？”

张无音当即点头：“当然，这画本来就是要送给长风大侠的。”

探花厅中，王长志和诸葛坚正在厅中饮茶。

王长志赞道：“诸葛公子，你这探花厅就是好啊！赶上我那边两个大了，日子过得也算滋润啊！现在燕长风被逐出山门了。你可以高枕无忧了。”

诸葛坚想起徐公凌一剑震断九节凤尾鞭的事：“燕长风是走了，可是徐公凌还在。他是辛卯科的榜眼，每个月的月钱比我高出许多。没想到他还有一把怪剑。”

王长志笑道：“诸葛公子，要我说徐公凌不过是穷地方来的穷小子，你也太把他当盘菜了。诸葛世家堆金积玉，也不是他能比的。”

诸葛坚还是不放心：“有一件事，你要帮我查清楚。”

王长志疑道：“不知要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