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狂刀门。
张翔龙自从被伯长调到粮仓,再也不用每天洗十车子锅碗瓢盆了。上午会有运粮车押运粮草过来,只要把陈粮靠外堆放,新粮靠内堆放,推陈出新就可以了。下午基本没有事做,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午觉睡醒,张翔龙便提笔给徐公凌回信。
张翔龙把自己目前的情况写在信里,封面是写着凌虚宫青仙书院徐公凌吾兄亲启,内容如下:
大哥!自从和你们三人分别,我就直奔青州狂刀门。本来以为有推荐信在身上,起码能稍微得点照顾吧!我把例钱交给谭教头,他二话没说,欣然接受。说我这个例钱,只能分到火头营里。我想着火头营也挺好,每天做好三顿饭,不就行了吗!谁知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先要拿着兵刃跑三十里地。无论刮风下雨、下雪、下冰雹,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跑完这三十里。刚来的三个月新弟子训练,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
没跑几天,我脚上就磨出了好几个大泡子。我只好写信给我娘,让她寄钱过来。我花了二十一两银子,什长给我放了七天假。狂刀门的弟子有九个等级,我是最低级的甲兵。说句真心话,就是他妈伍长让我倒尿壶,我都得去。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我算是大彻大悟了。
听说哥哥成了青仙大会里的榜眼,我心里也很高兴。不知何日再相逢,哪天再聚首。哥哥这一封信,彻底解救了我。狂刀门里不乏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也有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
唉!有些话我也不好多说,军机处的查不查信,我也不好说。这边每月都能领到一些月钱,不过还是不够花的。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月底不够花。冰天雪地要洗碗,洗完冻得直叫妈。我打算在狂刀门,先混个三年,看看能不能升到伯长。当然能当牙门将最好,能管上千人,不愁吃喝啊!
哥几个,我想你们了。狂刀门的伙食真是没话说的,糖醋排骨、爆炒腰花、四喜丸子、酱香牛肉,真的是太好吃了。当然和你们这些吃龙肝凤髓的仙人是没法比了,要是可以的话,别忘了寄一块龙肝给我尝尝啊!不行龙鞭我也凑合吃了。我在火头营里,学会了不少好菜。有空回去做给你们尝尝。
话不多说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间过得很快,学会了很多,也做错了很多。变得更强从来不是等待能换来的,努力,付出,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的。我在这里只学到了一套缠丝擒拿手,也不是很管用。怀念以前我们一起练功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学到《战狂真经》啊!
帮我顺便问候一下家驹和无音。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胖三斤。遥知兄弟登高处,悔来此处觅封侯。
二弟张翔龙
张翔龙刚把信封上,就听见粮仓外面有人喊他。
“翔龙哥,我是高统。特地过来看你,庆贺你高就。”
张翔龙听出了高统的声音:“高统兄弟啊!进来吧!”
高统满面笑意:“翔龙哥,听说你有个义兄是凌虚宫青仙里的榜眼啊!真是光宗耀祖,光耀门庭啊!”
张翔龙最近听了不少奉承话,心里很是高兴:“不足以为外人道也。我两个结义兄弟都进了凌虚宫。”
高统急忙竖起大拇指:“翔龙哥,一脚迈进了凌虚宫,得道成仙指日可待啊!到时候,别忘了给小弟,抱抱大腿。”
张翔龙岔开话题,眯眼笑道:“听说你最近日子过得很滋润啊?”
高统叹了口气:“翔龙哥,我可别提了。不知道伯长哪根筋不对,突然安排我每天洗十车子锅碗瓢盆。我这纤纤素手,可都冻裂口子了。”
张翔龙取笑道:“说不定是伯长准备提拔你当伍长,有意考验你呢!”
高统此时一肚子苦水:“这哪里是考验啊!这是要命啊!这才两天,就弄成这样。翔龙哥,一定要救我一救啊!”
高统突然拿出了两只烧鸡,一壶米酒:“翔龙哥,你只要帮我跟伯长递句话就行了。我愿意出五十两银子,让他换个人坑。这两只烧鸡,不成敬意。”
张翔龙看见烧鸡,自然也是心花怒放:“放下,这事包在我身上。”
高统也很高兴:“多谢,翔龙哥。”
高统这人也很聪明,如果他通过什长去找伯长,原本五十两银子能办成的事,至少要花上七十两。两只烧鸡和一壶米酒才值多少钱,眼下张翔龙和伯长走得很近,办事方便多了。
无私殿,主殿。
执法长老正在修撰《凌虚法典》,忽听门下弟子来报,说玄牝殿嫣然真仙驾到,急忙正衣冠出迎。
凌虚宫九大殿之间走动很少,关上殿门基本是老死不相往来。执法长老一听嫣然真仙来了,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匆忙出迎。
嫣然真仙已经坐在殿中,大弟子如诗侍立在侧。
执法长老上前施礼:“嫣然师妹突然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嫣然真仙起身回礼:“执法师兄,我来问你一件事。”
执法长老坐到席位上:“最近没有什么大事啊!哪里值得师妹亲自过来跑一趟。”
嫣然真仙冷冷说道:“我想听听徐公凌的事。”
执法长老有些惊诧:“徐公凌的案子我看了,甲班青仙曹道敏被他打成重伤,面目全非。下手如此狠毒,决非修道之人所为。按律当脊杖二十,逐出山门。从犯张无音、马家驹紧闭七日,以观后效。”
嫣然真仙摇了摇头:“执法师兄,你不能这么判。他是有苦衷的。他是个好孩子。”
执法长老有些为难:“徐公凌藐视法度,聚众私斗,影响恶劣。老仙只能秉公查办。说起来,凌虚策问之时,还是我力排众议,点他为榜眼的。他是个怪才,可惜了。”
如诗听不下去了:“执法长老!你老可知道曹道敏是什么人吗?他原是一个江湖帮派四海帮的少宗主,在书院干得都是拉帮结派,欺压同门青仙的勾当。这事你不知道吗?马家驹因为没有常例钱给他,也被他一顿毒打。还有个女青仙,差点被他凌辱。”
嫣然真仙皱起眉头:“此人该诛!”
执法长老急忙劝道:“师妹不可。此事容老仙我慢慢详查。”
嫣然真仙撂下句话:“你怎么查我不管,徐公凌不能被逐出山门。还请师兄,行个方便。”
话音刚落,嫣然真仙和如诗就打道回府了。
夜色已深,李子玉正在状元楼读书。没听到对面榜眼斋打呼的声音,不免有些奇怪。他放下书本,站到窗边。放眼望去,只见榜眼斋内空无一人,完全看不到徐公凌的身影。
忽听有人念起《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李子玉往隔壁一看,正是诸葛坚在念黄鹤楼。李子玉问道:“诸葛公子,还没有睡?”
诸葛坚望向李子玉:“今晚没听见徐公凌打呼的声音,我自觉有些奇怪,难以入睡。怪哉!怪哉!”
李子玉叹道:“昔人已去,楼中空空。可惜了,徐公凌的《渡序》我看过,倒是有些真才实学。他在凡人里面,功夫也算是不错。”
诸葛坚却问道:“李公子可知诗仙李太白曾登黄鹤楼,因见崔颢此作,一时为之敛手。”
李子玉点头:“《黄鹤楼》乃唐人七律第一,难以逾越。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崔颢写出这首千古绝唱,李白超越不了,他自己也超越不了。”
李子玉突然背出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诸葛坚自然也能背出此诗,他叹道:“李白作此诗,一心想于崔颢争胜,却有效颦之嫌,仍不及崔颢。”
李子玉冷冷说道:“人去楼空了。徐公凌不走,会是我最好的对手。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诸葛坚关上窗户:“李公子,在下先睡了。徐公凌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离开只是迟早的事。游龙眉、战狼眼的徐公凌留在这里,对我们都没什么好处啊!”
李子玉也关上窗户,暗想:“别以为我不知道,燕长风被逐出书院,就是你的诡计。徐公凌不在,以后休要作怪!”
护卫营牢房。
护卫营牢房,到处是蟑螂。要是换成别的青仙被关到这里,一定几天都呆不下去。这里关着十几个老囚徒,都不是什么善岔。徐公凌刚进牢房,便有一个囚徒伸腿要绊他,他装作无心,一个遏云腿踢上去,没有中招。每个牢房都有一个老大,徐公凌那间的老大叫大力董。
大力董原先是凌虚宫的护卫剑仙,因为调戏女青仙,被判刑两甲子。按照牢房里的规矩,只要有新人来,就该给他下马威。
大力董一见徐公凌有两下子,便问:“少年,你是哪个殿的?”
徐公凌安坐一边:“我是今年青仙大会的榜眼,叫徐公凌。见过各位前辈狱友!”
大力董见徐公凌文质彬彬,不像是犯事的人,便问:“你小子犯了什么事?不是调戏女青仙吧?”
徐公凌摇了摇头:“当时打红了眼,差点把人打死。”
徐公凌举起自己伤痕累累的拳头,拳峰上都是血迹。
大力董惊叹道:“看不出来啊!你倒像是个读书人。”
徐公凌叹了口气:“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也是被逼的。我想装孙子,别人都不给我机会。我能打死刑天兽,却敌不过人心险恶,世事无常。”
大力董惊叹不已:“什么!你打死了刑天兽!”
徐公凌开始吹了:“也就三拳两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刑天兽的天崩地裂斩,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一众囚徒凑了过来,徐公凌吹起他的英雄事迹,滔滔不绝。张无音没事就给其他狱友念几首歪诗,打发时间。他最喜欢背的就是歪诗,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十年生死两茫茫,一树梨花压海棠。青椒干煸溜肥肠,还是李家稀饭香。
牢房里除了白天要出去干活,唯一的娱乐就是赌鸡腿。护卫牢房的伙食还算不错,午饭时每个囚徒有两个鸡腿。开饭之前,一定要赌鸡腿。大多数人玩一把也就算了,赢了能吃三个鸡腿,输了还有一个鸡腿,也无伤大雅。
午时三刻,牢房开饭了。
徐公凌直接抄起骰盅,揭开之后乐坏了,三个三点,是个豹子。对面那个老囚徒只掷出一个四侯,远不及豹子大。徐公凌还要再来,老囚徒死活不来了。
隔壁马家驹掷出一个四五六,也赢了一个鸡腿。第二把点数不及人家,等于没输没赢。
张无音点最背,连着撒了两个一二三,两个鸡腿全输了,只好干就大白米饭。
张无音长叹一声:“十赌九输啊!说什么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赌无大小,久赌必输。”
徐公凌听到张无音的慨叹,就知道他一定是输光了鸡腿。
马家驹喊道:“无音,没事!明天接着来!说不定你能赢两个鸡腿,到时候别忘了分我一个啊!”
徐公凌喊道:“无音,我这有三个鸡腿,给你一个啊?”
张无音连忙答应:“行啊!怎么给我啊?”
徐公凌喊道:“家驹,我先把鸡腿给你,你传给无音。”
徐公凌透过铁栅栏,把鸡腿夹给了马家驹,马家驹接到又传给了张无音。
张无音接到鸡腿:“多谢了!”
徐公凌叹了口气:“我当时要是不打曹道敏,也不会连累你们过来吃牢饭。”
张无音倒是看得很开:“公凌,没用的。你能忍他一次,但能忍他一年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只是做了一帮孬种不敢做的事。”
马家驹想起曹道敏还是恨得牙痒痒:“等我出去,非要结果了他。要不是江瑶及时赶到,他们就把粟米粥倒我脸上了。此仇不报,真是枉为人了。”
张无音突然拍了一下铁栅栏:“公凌,我们打了他们,图得一时痛快。曹道敏可是黑帮的少宗主,他会不会对我们家人不利。四海帮是什么来头?”
马家驹也反应过来:“曹道敏不会真的派人去凌州吧?”
徐公凌一点不紧张:“放心,我早有准备。他若是敢派人去,必让他有去无回。”
马家驹赞道:“公凌,我发现你来凌虚宫之后,也变得深谋远虑了。”
徐公凌低着头,长叹一声:“我不想算计别人,可别人总在算计我。人心比那些妖魔鬼怪,更毒更阴险。”
张无音啃着鸡腿,觉得特别香:“公凌,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这里的伙食可比青仙书院的膳房差远了。”
徐公凌想起还有好几天白吃的时间浪费了,深为惋惜:“家驹,我没记错的话。现在还没出正月吧!我们还能白吃几天呢!浪费了!”
张无音答道:“公凌,如果我没记错,你有榜眼令,本来就可以白吃。你是没看见,膳房那大姐看见你进来,都想把脸捂着。李子玉和诸葛坚人家从来没到膳房吃过一顿饭。”
徐公凌呵呵笑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要是不吃不喝,不赌不嫖,就是长生不老,也没什么意思啊!”
马家驹突然狂笑不止,徐公凌和张无音都是一脸茫然。
徐公凌问道:“家驹,有这么好笑吗?”
马家驹捂着心口:“我想起一个笑话来。说有个凡人想要长生不老,就去问一个道士如何才能长生不老?道士问他,你好吃好喝吗?他摇头说他只吃素,也不喝酒。道士又问他,好博弈之道或房中之术吗?他还是摇头,说他既不赌钱,也不拈花惹草。道士最后反问他,那你还想长生不老干吗?”
徐公凌和张无音听完大笑起来,合不拢嘴。
众囚徒见他们三人坐牢还能这么开心,也是大笑不止,暗想:“坐牢还能坐得这么高兴,也真是没谁了!”
三更天了。
曹道敏厢房的房门突然朝外开了。
一股寒气灌了进来,曹道敏惶恐地望向门外。
门背后有一个阴影。借着月光,曹道敏看到一只苍白的手,十指纤纤,柔若无骨。
曹道敏问道:“什么人?”
只听见一个阴冷的声音:“杀你的人!”
曹道敏急忙求饶:“尊驾饶命啊!小人与尊驾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啊?”
“呼”一团火球裹住了曹道敏的头颅。
那紫红色的火焰,缓缓升腾起来,在那火苗蹿升之间,形成了一道道红莲花的形状。红莲业火,恶业难躲。三生三世,永堕阎罗。
曹道敏尖叫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是红莲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