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辰时。凌州城,对冲湖。
对冲是凌州人对于民间百姓约战的俗称。往往是由一件事引发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双方各自找一帮人相约在某日某地面对面,你死我活地干一仗。
江湖比武往往是一对一比试,往往是一死一伤。
对冲完全不一样,往往是多人乱斗,两败俱伤。
凌州城的人生性好斗,经常发生民众私下械斗,对冲无疑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对冲的规矩是双方各自叫人,能带多少是多少。如果有本事你带一千人来也可以,没本事带了几个人也是活该。
对冲有几条不成文的规矩:第一,童子不见锐。意为童男子对冲不许带尖锐器械。第二,壮汉不见斧。意为壮年男子对冲不许带重型器械。第三,人不持物,我亦空拳。意为对方不抄家伙,我也只能赤手空拳。
对冲湖是凌州城家喻户晓的对冲圣地,十天一小冲,一月一大冲。对冲湖出现之后,大大减轻了对冲双方的受伤程度。对冲湖上建有一条“成王败寇桥”,宽度足够十个人并排对冲,掉落湖底的人,称作“湿人”,不能再冲第二次。认输为负,一方全部掉落湖底为负。所以在对冲湖上对冲,只要把对方扔进湖底就行。那对冲湖也就到成年男子腰高,根本淹不死人。
成王败寇桥西头站着一个少年。
他穿着紫色的侠客装,眉宇之间正气十足。
他对面足足有二百个青壮男子,每排十人,足足站成了二十排,很好数。
东头有一个书生打扮的鹰眼少年,指着西头的少年,笑道:“汪渐痕,你找我来对冲,怎么就自己一个人来了?你难道不知道俺们凌州人对冲的规矩吗?”
那西头的紫衣少年正是徐公凌的旧友汪渐痕。只听汪渐痕怒道:“傻雕!我的兄弟们吃完早饭就赶过来了。你急着要去投胎啊?”
这鹰眼少年是凌州有名的公子哥薛雕,整个凌州城无人敢惹。八月十五的时候,薛雕当众调戏了汪渐痕心爱的姑娘。汪渐痕当场与他发生了冲突,却被同院的好友拦下,只好约到今天对冲。
薛雕也是一脸怒气:“我再等你一炷香时间。一炷香之后若是不见人来,可不要怪我们二百个人冲你一个。”
汪渐痕咬紧牙关:“放心!一炷香之后如果没人过来,我汪渐痕自己从桥上跳下去,见到你薛雕,我就叫三声爷爷。”
“呼”一道疾风闪过,杨剑生突然闪现在桥上。他使得正是徐公凌传给他的“金猫步”,已然走得非常熟练了。
汪渐痕当即问道:“剑生,我让你给我找的人呢?你想让我单驰(一对多)啊?”
杨剑生指着身后:“汪师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先过来给你压阵。”
汪渐痕点了点头,高声说道:“剑生,你就别动手了!你的剑出鞘了,就是要杀人的。凌州城的人,命比甜梨还便宜。你已经得了公凌哥的真传,杀人可是不见血的。”
汪渐痕附耳小声问道:“剑生,你叫了多少人过来?”
杨剑生冷冷答道:“不多不少!”
汪渐痕接着问道:“不多不少,到底是多少?”
杨剑生答道:“二十人!”
汪渐痕一听是二十个人,古铜色的脸渐渐变绿:“剑生,不是吧!你没看见对面足足有二百个凶神恶煞、满面凶光的彪形大汉吗?”
“汪师叔,足够了。对付一群乌合之众,十个人绰绰有余。”杨剑生斩钉截铁地说道。
薛雕和杨剑生都是世家公子,早就看不惯杨剑生不可一世的样子。
薛雕当即发狠道:“杨剑生!整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不要以为你学了徐公凌的三脚猫功夫,你就有什么了不起的。徐公凌厉害,你让他来打我啊!我不攉死他。”
“我最喜欢拿话多的人来祭剑!”杨剑生略一拔剑,只见剑光一闪,空中掉下两条眉毛。
汪渐痕瞪大了眼睛,突然大笑起来。
薛雕望着杨剑生不解其意:“来啊!来啊!砍我啊!”
只听背后有个男子说道:“老大,你眉毛没了!”
薛雕急忙用手摸向自己的眉头,发现自己的眉毛竟一根不剩,正是被杨剑生刚才那一剑削了下来。杨剑生此时剑随心发,完全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已然是一个杀人不见形的剑术高手。
汪渐痕仍在大笑:“剑生,你这剑法日后早晚会超过公凌哥的,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杨剑生心中却仍有顾虑:“据说师父在凌虚宫已经炼成了仙术,一招就打败了吉祥寨的颜老寨主,他已经成为了我们凌州城的神话。”
汪渐痕嗯了一声:“事在人为!我们今年一起去考化龙书院,将来一样会有所作为。北凌虚,南化龙,修仙悟道,天下正宗。只要能考进化龙书院,还怕没有前程吗?”
杨剑生突然说道:“师叔,人来了!”
汪渐痕捧腹大笑:“好好好!还是剑生会办事。”
东西两头开始对冲了,杨剑生叫来的是二十个相扑手,个个壮如铁塔,膀大腰圆。这二十个相扑手排成四行,每排五人,野马脱缰似地冲了过去。
薛雕吆喝一声:“兄弟们别被这帮人骇住了。都是些外强中干的汉子,我们人多欺负人少,给我冲!”
《黔之驴》: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
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㘎,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薛雕以为来的壮汉虚有其表,其实就是二十个外强中干的黔之驴。凌州人对冲信奉的从来都是人多欺负人少,薛雕的二百个兄弟也是老冲手了,纷纷奔驰起来,杀声震天。
人多势众自然不假,但是常年相扑的相扑手个个二百斤以上,又有三五百斤力气,以一当十,完全不成问题。
汪渐痕让开道:“兄弟们冲啊!把这些狗蛋全扔水里。”
两头的人终于冲了一起。
桥上黑压压一大片,极为混乱。
一个扑手一张嘴,金刚怒目眼一对。二百冲手不后退,打过才知倒大霉。一个照面全都没,扑通扑通掉下水……
薛雕看着自己的人全都掉进了水里,捂脸忿道:“可恶!可恶!哪里找来的一帮相扑手。”
汪渐痕已经笑得天理难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你小子还是太嫩了。”
薛雕抄起了一根红色木头棍子,指着汪渐痕:“有本事跟我单驰!”
汪渐痕得意地笑道:“我给你选吧!我向来是大仁大义的。一,你一个人单驰我们二十一人。二,我们二十一个人围殴你一个人。你随便选!”
薛雕骂道:“汪渐痕,算你狠。今后别在路上碰到我,否则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我跟你娘的拼了。”
汪渐痕突然笑道:“剑生,让他们散开吧!我汪渐痕今天和薛雕单挑,各位看官俱是见证。”
薛雕点头:“好,你小子还算有种,看我大红棍。”
薛雕抄起大红棍子就过来打汪渐痕。汪渐痕一看还了得,突然出腰间掏出两条大黑棍子。
“嘿嘿,你一条,我两条!”
红棍与黑棍碰在一起,双棍俱折。无奈汪渐痕左手还有一根,他正用左手的棍,对准了薛雕的鼻子。
汪渐痕并没有发力:“薛雕,今天咱们的帐两清了。”
汪渐痕把左手的黑棍扔进湖里:“过瘾,今天可是我第一次带人对冲啊!”
汪渐痕转身正待要走,忽听薛雕说道:“汪兄,对冲的规矩,输的一方请客吃饭。三天后,午时,醉香楼见。”
汪渐痕答应一声:“有饭吃,我肯定会来。放心,不见不散。”
杨剑生追了上去:“师叔,走。我们去吃个早饭。”
八月二十五,未时。
凌虚宫,战魔峡谷,妖兽馆。
徐公凌一直卧病在床,干咳不止,整日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自从萧先生的元神被吸走之后,徐公凌整天都是愁眉不展,闷闷不乐。在青仙书院之中,他已然看不到未来。在战魔峡谷之中,他已然没有了未来。不止徐公凌对凌虚宫已经心灰意冷,马家驹和张无音也觉得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不能久留。
在青仙书院里,徐公凌见识到了一众的修仙高手,渐渐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不论是修仙者自身的修为,还是神兵法宝,仙甲仙兽,他没有任何能与他人比肩的东西。
修为是多么重要,凌虚宫的人都知道。或是忘掉一丝一毫,身在他乡的徐公凌发现自己渐渐渺小。仇恨和痛苦让他的心如刀绞,但也会指引他走向沧桑正道。
钢刀虽强,却连一线流水也切不断。
微风虽弱,却能平息最汹涌的海浪。
徐公凌迈得过崎岖坎坷,却迈不过人心险恶。萧先生的事让他看清了一点,仙人之间的斗争比凡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世事难免沧桑,人生几度悲凉。珍惜眼前时光,莫问归途何往。
一个人若是愿意沉沦下去,不能自拔,那么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将其挽救。徐公凌的心中萌生了仇恨,他必须修成正果,为萧先生报仇雪恨。如果不是想要追查透明人形的下落,徐公凌早就御剑回家了。
徐公凌此时正在兵法室读书,忽听见马家驹的叫喊声。徐公凌看书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叫他,他不耐烦地合上书,托腮沉思。
“公凌,不好了,无音和大成殿的一个弟子起了冲突,你快点过去看看吧!”马家驹永远是这么风风火火。
徐公凌继续喝茶:“无音连大成三杰都不怕,还会怕一个小弟子吗?这种小事,你们自己解决就行了。要是高自岚那矮鬼来了,你再和我说。”
马家驹念叨着:“公凌,可是无音的单打不行啊!”
徐公凌叹了口气:“他单打不行是看和谁比了。无音连两个刑天兽都挡得住,一个小散仙能奈何得了他吗?不要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
张无音面前有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大成殿弟子。这名弟子是按照规矩过来下战书的,他很讲规矩,但是张无音是一个从来不讲规矩的人。
这大成殿的弟子御剑而来,在张无音面前说了一大堆,他根本听不懂的鬼话。张无音对大成殿的弟子根本没有一点好感,加上这几日也是心烦意乱,根本懒得搭理他。
只听那弟子怒道:“吾乃大成殿拜门弟子六品散仙范剑,受羊成玉师兄之托,前来呈上战书。”
张无音懒懒散散地掏着耳朵,带着教训的口气:“哦!犯贱啊!还是个六品散仙啊!无忧殿的冷修还是五品散仙呢!你这根本不行啊!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以后还要努力啊!虽然高自岚是个矮冬瓜,修为也倒还凑合,你们这些弟子可就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
听了张无音的话,就是活佛也发火了。范剑焉能不怒,他擎起剑指,就要祭起他的仙剑。
张无音叹了口气:“动不动就要打架,你们大成殿的人。真是一点人品都没有。不过应该说是一点仙品都没有。我草你娘的笔笔蛋。东风吹,战鼓擂,今天打架谁怕谁!”
范剑怒道:“快点祭出你的仙剑来,我今天非跟你比个高低。”
张无音哈哈大笑:“比高低还要仙剑干嘛!我足足比你高一个头啊!再说我也没有仙剑,干脆你回大成殿送我一把。我是穷命啊!”
范剑收剑回鞘:“那就空手吧!你这个小青仙分明是欠揍!”
张无音突然端起了一碗粟米粥:“午时的粥已经被风吹冷了。我一直不喜欢喝热粥,因为一喝热的,我马上就会满头大汗。这几天的天气也不好,三天一大雨,小雨也是下个不停,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范剑觉得张无音实在是太磨叽了:“你到底打不打啊!快快出手!我让你三招!”
张无音喝了一口粟米粥:“呀!这粟米粥有点咯牙啊!范剑,你试试你还能动吗?”
范剑想要出拳,陡然发现拳头上出现了层层雪花,把他的双手双脚完全冻住了。
“你这是什么邪法!这根本不是我们凌虚宫的法术,分明是南极冰宫的玄冰术!”范剑此时根本无法动弹,手脚完全被冻僵了。
张无音接着喝他的稀饭:“你的话可真多啊!中了我的雪花飘飘都不知道。看来上天要谁灭亡,必会先使其疯狂。”
徐公凌缓缓走了过来:“无音,怎么回事?怎么把来客冻住了?”
张无音指着范剑:“公凌,这是大成殿的范剑。羊成玉派他过来下战书的,修为不怎么样,人倒是挺嚣张的。你要知道,对于嚣张的人,我一般都会让他们跪在我面前的。”
徐公凌内心狂喜,但表面还是说:“无音,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以后对人家客气点。”
张无音笑道:“公凌,我知道啊!我不是没斩他吗!斩了吗?”
徐公凌望向范剑:“范师兄,回去告诉羊成玉,让他亲自过来找我,龙成业或者凤成美也行。”
范剑冷笑一声:“你们三个算什么狗东西?不过是刚刚入门的小青仙,还敢口出狂言,让成业师兄亲自过来。”
徐公凌本就一肚子火,一听范剑说这话,顿时火冒三丈,说时迟那时快,一记重拳打在他嘴里。
“咚”的一声响,范剑的大门牙被徐公凌一拳打掉了。
范剑开始惨叫,口中微微有些鲜血溢出。
徐公凌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范剑此时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牙都被徐公凌打成牙粉了。
徐公凌余火未熄:“无音,把刀给我拿来!我今天非得砍了他两只耳朵。他才能知道自己姓什么。”
张无音被徐公凌突然的一拳,吓了一跳:“别介,公凌!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得看主人。”
徐公凌气得咬牙切齿:“那我再给他三拳吧!省得高自岚以为我不敢打他。就是高自岚,我也从来没放在眼里。”
张无音急忙拉住徐公凌:“公凌,别别别!千万别!你一拳头上去,就是刑天兽也给打死了。这什么范剑才六品散仙,一拳就完蛋了,不能打啊!”
徐公凌的掌上聚集起了许多的真气:“那就这样吧!我出一招逆龙寒风掌吧!就一招!起码也是一个六品散仙,应该打不死吧!打死也无所谓,我们等等直接烤了来吃,骨头拿去喂妖兽。这小身板子,一顿都不够的。”
范剑听到徐公凌的话,已然被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