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阔室中沉寂无声,众人都默不作声。阿瓜呼吸声很重,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情绪很激动,两只眼睛愈发通红了。
赵五爷自从来到此处,还未说过一句话。他被阿瓜用手枪顶住后脑勺,整张脸怒气冲冲,硕大的鼻头抖个不停。他朝我撇撇嘴,示意我继续往下说,自己却悄悄缩回手臂,准备偷袭阿瓜。
我担心五爷一击不成,反而送了自己的性命,便轻轻朝他摇摇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料阿瓜将我的举动看在眼里,呵斥道:“你们可别耍花招,子弹可不长眼睛!不要以为仗着人多,就能讨到便宜。哼,我知道你们身手了得,但我保证,在你们出手制服我之前,我还是能拉两个垫背的!”
阿瓜此番话,彻底唬住了我们。他说得没错,我们哪怕最后偷袭取胜,也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其实不必绕弯子,只要我们一拥而上,阿瓜双拳难敌四手,必然能被制服。但我们投鼠忌器,强行动武绝对不是上上之策。
我一心想要知道阿瓜的动机,以及隐藏在他身上的秘密,急忙往下说:“你脚底上也刻着血太阳吧?你父亲告诉我,那是你们家族传承人的象征,想必你也饱受折磨吧?”
我这么说,大抵就是基于一种猜测,根据鬼见愁变异情形和他脚底的血太阳来看,阿瓜多半也是如此。
现在要把握主动,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尽可能戳中阿瓜内心隐痛,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
阿瓜果然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杀气,随即怒道:“你们当真要听?”
“阿瓜,你要相信我们,我们来到这里绝对没有恶意。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与人皮笔记有关,为了这人皮笔记,你可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我一听有戏,急忙说道。
我此刻已经下定决心,便将红衣死者系列案件从头说了一遍,又告诉他,为了这人皮笔记,赵五爷死了独生子,我则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外祖父,而诗雅兄妹更是自幼悲苦异常。
老烟枪接过话头,恳切地说:“阿瓜同志,我们迫不得已才来覆船山寻找真相,不曾想过要与任何人结仇。我们革命战士……”
“够了!”阿瓜轻蔑地笑着说,“我倒不是在意你们有何苦衷,只是想说,我一旦将真相说了出来,你们都得死!还想听吗?”
他的语气坚硬如铁,冷漠中夹杂着几分疯狂,似乎杀人就像捏死个蚂蚁一样,全然就是一个屠夫口吻。
我不禁摇头叹息,究竟是什么让阿瓜变得这般冷酷无情?所谓人心隔肚皮,大概他一直伪装得很好,此刻的嘴脸才是他的真面目。
老烟枪却哈哈一笑,说道:“只要能死得明白,不做屈死鬼,我们无所谓。你说吧!”
阿瓜皱着眉头,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好吧,其实一路过来,我也发现了,你们并不是坏人。只可惜人各有命,我可以告诉你们真相,但为了保守秘密,你们再也没有活路可走了!”
他清清嗓子,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芒,有条不紊地往下说去。
原来鬼见愁所说不错,韩氏族人祖先确实是蒙古人,当初被红巾军俘虏之后,被发配到覆船山一带开山凿石。待朱元璋平定天下之后,韩氏族人面临着灭族之祸,却最终死里逃生,做了韩山童的守墓人。
这段历史往事,鬼见愁说得很详细。但阿瓜却告诉我们,韩氏族人能够活下来,并非是朱元璋的意思,而是仙姑求情,他们才能幸存下来。
我插话道:“仙姑,她是谁?莫非就是仙姑庙里供奉的那个女人?”
阿瓜慨然一叹,说道:“不错,那仙姑名叫白如烟,她老人家有菩萨心肠,不忍心见朱元璋赶尽杀绝,因而才苦苦哀求,让我们的祖先做了韩山童的守墓人。”
我听到“白如烟”三字,立时如同五雷轰顶,这白如烟,不会就是在我梦里出现的如烟姑娘吧?
据阿瓜所说,朱元璋答应了白如烟的请求,但为了惩罚侮辱这些蒙古人,就赐他们与自己的仇敌一个姓。
后来白如烟死时,曾派蒯富来到覆船山,找到韩氏族长,而后将一个玉匣藏进了水晶棺材之中。从那以后,韩氏族人明面上是为韩山童守墓,其实却是为了保护玉匣。
蒯富藏好玉匣后,便在韩氏族长脚底板上刻上了血太阳,又传授他一种可以幻化作人面蛇身的邪术。这种邪术乃是无余夫人创造的,必须在这个墓穴之中才能施展。
白如烟当年曾进过无余夫人墓室,她聪慧无比,竟将那些古怪的文字给破解了,因而发现了这一种邪术,最后经由蒯富之手,传给了韩氏族长。
那韩氏族长代代相传,到了如今,便传到了鬼见愁。鬼见愁长年在山中打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失去性命,就早早地将邪术传给了阿瓜,让他成为了传承人。
为了纪念白如烟,韩氏族人便修建了一座仙姑庙,年年祭祀。同时为了能够更好的保护玉匣不被发现,韩氏族人便在蒯富授意下,一代又一代地改造韩山童之墓。
看来鬼见愁还是对我撒了谎,我们在迷窟中见到的韩氏先人遗骸,他们并不是为了挖掘墓穴,相反,而是在修建蜂巢迷窟。
至于那些食人蚁,大概是他们无意之中挖出来的,因而才死在了洞窟里。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蒯富便是明朝大名鼎鼎的建筑家蒯祥的父亲,传说他亲自参与了朱元璋陵墓的修建工程。
怪不得韩山童墓穴这样匪夷所思,它原本就在无余夫人墓穴之上进行改造,加上蒯富这样的大建筑家的参与,再历经韩氏族人几百年的营造,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只是蒯富与白如烟有什么关系,这一切会不会是朱元璋的旨意呢?这一点,就连阿瓜也不清楚了。
我此刻终于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有些感慨。眼前这一座墓穴,将多少历史人物纠缠在一处,其间又有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当真让人百感交集。
说起来,这墓穴也算得上命运多舛了,几经易主。恐怕无余夫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苦心经营修建起来的天宫,却被后人利用,这就叫做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但我还有一些地方没有想通,索性一股脑问了出来:“阿瓜,你说的这些,我都相信。只是你为何看见人皮笔记,就能确定我们另有所图呢?还有,你父亲为何非得拼命不可?”
阿瓜定定神,从回忆中拉回思绪,恶狠狠地说:“蒯富当年曾经告诫过族长,日后要留心带着人皮笔记进山之人。人皮笔记重现人间,便意味着大难临头了!至于我父亲,则是看见了你手中的黑色扇子,才心生决绝之意的。”
原来,当时鬼见愁救下我和方诗雅之后,他就猜到了我们的意图,便想着阻止我们继续往前走。
可惜那个时候,穷奇和阴兵横生枝节,鬼见愁的同伴们死的死,伤的伤。韩二财又掉进了迷窟之中,我们为了救他,却无巧不成书,偏偏遭遇了食人蚁。
一路逃窜之下,鬼见愁多次想吓退我们,可最后我们却与老烟枪他们汇合了。而就在这个时候,穷奇又横空出现,将蜂巢给撞倒了,墓室入口彻底给暴露了出来。
情急之中,鬼见愁便狠下心来,将我们引入墓道,企图借助折叠空间困住我们。他和阿瓜躲在暗处,默默观察,不想我煞毒复发,黑色扇子也有了反应。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鬼见愁见到了黑色扇子。他心知不妙,告诉阿瓜,历代族长传下来一句话,手持黑玉古扇之人,就是出世明王,玉匣必将被此人所夺。
鬼见愁父子商议之下,便决定分头行动,鬼见愁从正面阻击我们,阿瓜则继续潜伏,找准机会再下手。
后来鬼见愁被我所杀,潜伏在暗中的阿瓜悲愤之下,便心生一计,返回七彩温泉,趁五爷和方诗尧不备,一举将他俩俘虏了。
后面的事情无需再说,讲到这里,近日所经历的种种,都算一清二楚了。
我心底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头,虽然此刻性命还握在阿瓜手里,但我觉得已经能够释然了。
说到底,这件事难以分出谁是谁非,我并不怪阿瓜,哪怕最后死在他手里,就当做自己的宿命吧。
老烟枪神情坦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听了这么长的故事,他似乎有些疲惫和迷糊。方诗雅则不置可否,始终冷冷地沉默着,但我瞥见她掌心里握着一支飞镖。
赵五爷颇有些不耐烦,一个劲看向老烟枪,催他赶快行动。方诗尧茫然地张着嘴巴,呵欠一个接一个,好像早就置身事外了。
事情总算说清楚了,但眼下我们依旧处于危险之中。将玉匣还给阿瓜,这当然绝无可能,关键在于,我们该怎样脱身呢?
阿瓜不给我们思考的时间,当下一字一顿地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我丑话已经说在前面,现在可别管我无情了!”
他嘴角往上一扯,脸上杀气腾腾,看样子他非得置我们于死地不可了。
我心往下一沉,说不得只能狠命一搏,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了,只得将伤亡降到最低。这样一想,我就要朝阿瓜扑过去。
还是老烟枪头脑清醒,他忽而大喊一声,将玉匣猛然朝阿瓜扔了过去。与其同时,五爷心有灵犀,顾不得手臂上的伤势,手肘往后就是一击。
阿瓜没料到老烟枪会来这么一手,他自幼耳濡目染,将玉匣看作了神圣之物,故而手忙脚乱地去抓飞在空中的匣子。
这么一来,他虽然接住了玉匣,却被五爷重重击打在胸前,往后退了几步。五爷不给阿瓜反击的机会,随即揉身而上,对着他的肚子用力地踹了一脚。
阿瓜痛呼一声,举起手枪就要朝五爷开枪。好在方诗尧此刻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不妙,加入了战团,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飞起一脚踢在阿瓜手腕上。
阿瓜拿捏不住手枪,枪口一转,子弹打进了水晶阔室顶上去了。方诗尧骤然压到阿瓜背上,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枪声响过,却见五爷趴在地上,缓缓抬起了头。他浑身摸了一遍,见自己没被打中,不禁侥幸地骂了一句“日他仙人板板”。
我看着这惊心动魄的场面,早就吓得心惊胆战了,好不容易回过神,便立即冲过去,将阿瓜手里的玉匣和枪支抢了下来。
阿瓜被压在地上,尚不甘心,手脚还在乱抓乱踢。五爷怒不可遏,举手就要给他一个耳光。
老烟枪一把抓住五爷,说道:“五爷,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说起来,他也是迫不得已,能饶人处就饶人吧!”
赵五爷呼呼喘着气,吼道:“日他仙人板板,你龟儿子说嘞倒轻巧。老子本来不会游泳,被他带着钻进蓝色温泉里头,龟儿子哟,老子遭了大罪了!”
五爷这么一说,我倒是疑惑不解了,那蓝色温泉到石拱桥之前,可有好长一段水路,五爷怎么能安然无恙呢?
我后来琢磨这件事情很长时间,仍旧没能想通。不过,我倒是隐隐有一个奇异的念头,难不成五爷吃了鬼国内丹,便对潜水无师自通了?
或许只有这个可能了,但这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我们一举制服了阿瓜,形势大变,我们总算有惊无险,不免都庆幸不已。
接下来的难题,便是该如何处置阿瓜了。这一次我们还算意见统一,一致认为已经拿到玉匣,性命也没受到伤害,还是把阿瓜带出去。
五爷平日里喊打喊杀,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他此刻也别无异议,大概听了阿瓜的故事之后,对他心有同情吧。
可就在我们商量着要走出去时,一直骑在阿瓜身上的方诗尧叫了一声,整个人突然被远远地摔在一旁。
这阿瓜力气也太大了吧?我和老烟枪正要扑过去,却见他身后倒卷着一条粗粗的黑色尾巴,那模样与变异了的鬼见愁毫无差别。
啊呀,我们怎么忘了这一茬了?阿瓜是守墓传承人,自然也会这种巫术啊!
我这里跺脚懊悔不已,阿瓜猝然从地上飞窜而来,张着血盆大口朝我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