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谷火海中升起九个抱成一团的巨人,远远看去,就像一块红铜色的巨石。而那九个巨人,无论男女老幼,心脏都被掏走了,在胸前形成一个可怕的伤口。
这九个巨人容貌不朽,似乎还活着,只是他们紧闭双眼,又叠股交臂,缠在一处转动不已。
“那就是贫道所说的巨石了!”剥皮道长急切地说道,“大明王,它是无间地狱中的火源石,这个地方的天火地热就来自这块巨石!而那九个人,乃是火神祝融之后,他们都缺失心窍,才会喷发出无边业火,将此地幻化成火海炼狱。要想让魂奴们解脱,就必须让那九个祝融后裔心窍复原!”
我犹自觉得剥皮道长所说的话不可思议,火神祝融本就虚无缥缈,而且要让巨人恢复心窍,更是无稽之谈,一时难以置信。
不料我心念刚动,就看见那九个人分别从胸前的伤口中喷出火焰来,引得炼狱谷中岩浆涌动,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那些魂奴被岩浆扑倒下去,就像在油锅里翻滚,情形惨烈,不忍直视。
如此一来,容不得我不信以为真了。面对着气焰狂暴的火海和痛苦无状的魂奴,我只好沉声问道:“剥皮道长,你说要让他们长出心窍,我该怎么做呢?”
“大明王身具九窍玲珑心,恰好能够填补他们缺失的心脏。”剥皮道长说出一句让我愣怔住的话来,“只需明王将自己的心脏剜出来,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贫道吧!”
“什么,你要我掏出自己的心脏?”我愣了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战战兢兢地问道。
开什么玩笑,我虽然有心解救那些魂奴,但性命攸关,还是难以下定决心,甚至怀疑剥皮道长有意害我。
暂且不说究竟有没有用,倘若我真的取出心脏,岂不是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况且到时候要是剥皮道长另有企图,或者食言而肥,那我想哭都来不及了!
不行,事关重大,我得从长计议。
剥皮道长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语带讥嘲不屑地冷笑道:“哼,大明王不过如此,终究爱惜自己的性命,哪里有解救众生的心怀?明王和圣女倒是往生了,享受阳世美妙生活,而我们呢?罢了,贫道也不强求,我不能复生倒在其次,只是这些魂奴永世不得超生,还要受尽苦痛折磨,当真令人心有不忍啊……”
我心头一颤,凛然说道:“爱惜自己的性命,何错之有?”
“谁告诉你取出心脏就会死去?你看那几个巨人,不仍旧形神完备吗?也怪贫道事先没有说清楚,明王驱使魂魄来到此处,自然不能以阳世的眼光来看待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的魂魄遭受到的一切,还魂之后都将不复存在,否则白莲使者也不会剥去你的脸皮!这个道理,想必明王能够想通吧?”剥皮道长换了语气,谆谆而言。
我暗自思忖,此言确实有理。我记得在鬼船上时,因为冲破镜像受阻,白莲使者就曾剥下我的脸皮,可后来回到岛上,一切依然照旧,我脸上连半分伤疤都未曾留下来!
还有这一次,我能够进入眼球之中,也是因为被白莲使者剥去脸皮成为幽魂。白莲使者绝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而且事实明摆着,我还犹豫什么呢?
抬眼看着炼狱谷中的那些痛不欲生的魂奴,我心念一动,当机立断下了决心,冲着空中说道:“好吧,我可以试上一试!但还望道长能够遵循诺言,解救这些魂奴脱离苦海,并且将人皮笔记相关之事坦诚相告。”
“一定,一定!大明王快快动手,贫道一定说到做到!”剥皮道长非常兴奋,声音不自然地抖动起来,“明王只要能解救出这些魂奴,从此就能心安啦!”
是啊,做人不就是求个心安理得吗?我可不愿意带着罪孽苟活下去。
一念至此,我取出暗影握在手中,将衣服扯开,刀尖抵在了心口上。
“划下去吧,划下去吧……”剥皮道长的声音响个不停,就像念经一般,“划下去就万事了结,众生欢喜啦!”
冰冷的刀尖上渗出鲜血,我的手颤抖起来,但整个人在剥皮道长话语的催眠中,义无反顾地划了下去。
恰在此时,方诗雅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快住手……”
但已经晚了,暗影无比锋利,在我胸前划开一道口子,皮肉翻卷过来,隐隐露出了跳动着的心脏。
一阵战栗传遍全身,我哆嗦着就要伸手去掏出心脏来,天旋地转中,朦朦胧胧看见方诗雅飞扑而来,她身旁似乎还跟着两个一青一灰的人影。
就在我即将昏过去的时候,眉心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仿佛皮肤被剧烈地撕裂开。与此同时,眼前一片光明,四周的环境急剧发生着变化。
原来我的天眼又恢复了,用天眼看去,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天火地热,更不见了炼狱谷和往生轮!
先前的炼狱谷变成死气沉沉的阴森之地,寒风从谷中飘荡而过,声音极为凄楚。那一尊石像倒仍旧还在,可所谓的祝融后裔,却是九只被剥了皮的大马猴。
方诗雅带着那两个人冲我狂奔而来,他们距离我还有一段路程,只见方诗雅心急如焚大声叫喊,可我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除了风声,天地间静谧无比,我甚至能看见一阵风卷成喇叭状,从东边往西边翻卷而去。
怎么风也有了形状了呢?我万分吃惊,正在此时,身体终于倒在了地上,却一点也不疼痛。黑玉古扇也失去了光芒,掉在了我身旁。
而我的目光投向空中,却见一轮血红的太阳摇摇欲坠,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从血太阳中飞扑下来。那道士长得极为丑陋,身上道袍非常肮脏,头发又乱又长,很是邋遢。
此人正是我们曾在甬道壁画上看见过的邋遢道人,也就是剥皮道长了!他来势很快,瞬间就飞到我身前,带来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剥皮道长右手探进我的胸口,猛然一扯,就将我的心脏掏了出来。那心脏还在咚咚跳动,鲜血从剥皮道长指缝间流下来,滴落在我的脖子上、下巴上。
“哈哈,终于让贫道得到九窍玲珑心了!”剥皮道长狂笑不止,竟然张口就撕咬起我的心脏来,他嘴巴上全是血水,却咀嚼有声,吃得津津有味。
我骇然狂怒,眼睁睁看着剥皮道长吞噬我的心脏,却束手无策,就连想站起来都做不到。
方诗雅和那两个人终于赶了过来,一青一灰之人骤然出手,与剥皮道长斗在一处,打得非常激烈。
剥皮道长一边还击,一边仍旧抽空咬上一口心脏血肉,身形忽东忽西飘移不定。他们暂且分不出胜负,胶着在一起。
方诗雅慌慌张张奔到我身旁蹲下,脸上泪水涟涟,伸手来抱我的脑袋。
但奇怪的是,她的手竟然扑了一空,从我脑袋上穿了过去,仿佛抱的不是脑袋,而是空气。
方诗雅一连试了几次,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我也是无比惊疑,吃力地抬起虚弱的手臂,去抚摸方诗雅的脸庞。不料我的手掌毫无感觉,就像放在虚影之上,连方诗雅的体温都感觉不出来。
这究竟怎么了?难道我出现了异常状况?
“白帆,你个傻子,你被骗啦!”方诗雅心痛不已地看着我,神色黯然,“白莲使者见你时间到了还未冲出眼球,就料到情况不妙,没想到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方诗雅抽泣着告诉我,自从我进入眼球之后,她和白莲使者都恢复了法力,而后轻松地制服了无面怪和那些魂奴,并且成功将那两颗内丹从眼球旁边取了下来。
本来到了此时,眼球生长出来的眼皮应该消失了,可情况却没有改观,在停止了一段时间之后,眼皮又开始生长起来,而且速度非常快。
白莲使者告诉方诗雅,因为我体内流淌着明王血脉,又有九窍玲珑心护佑,他才敢让我进入眼球中的虚空世界阻止剥皮道长。
九窍玲珑心乃是神灵之物,有它护佑,剥皮道长绝然不敢对我下手。因而我才能压制他的妖术,使他无法冲破禁制从而复生。
可偏偏异况突起,白莲使者以此断定我中了剥皮道长的奸计,肯定发生了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那就是剥皮道长取出了我的心脏。
方诗雅说到这里,又滚下大颗大颗的泪水,痛不欲生又懊恼不已地说道:“白莲使者为了能将你从这里救出去,他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将那两颗内丹化成两个幽魂,让我带着他们前来帮助你。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办啊?你现在已经成为了……”
原来那两人竟是内丹化成的幽魂,怪不得他们发出一青一灰的光芒。白莲使者为了救我,当真拼尽了全力!
我听方诗雅还未说完,见她抬眼假装看空中的打斗,就隐隐感到不安,肯定是我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所以她才会欲言又止。
“诗雅,你告诉我吧,我到底变成什么了?你放心,我一定承受得住!”我难以排遣巨大的不安,只好央求方诗雅说实话。
“你成为了幽魂之魂……就是你曾经说过的‘聻’……”方诗雅支支吾吾吐露出真相,随即又掩面而泣。
我犹如被天雷轰了一般,半晌都回不过神,脑袋中乱成一锅粥,只有“聻”这个字眼不断在眼前闪现。
人死而为鬼,鬼死而为聻!这么说来,我的魂魄已经死啦,彻底永不超生了!
怪不得方诗雅无法碰触到我,我也感受不到她的体温,原来却是这个原因。方诗雅此时也是幽魂,但对于幽魂来说,聻相当于活人眼中有形无质的鬼魂。
换句话说,我和方诗雅已经形态互不相同,大概就是阴阳两隔了吧。
我想到了无间地狱,要是自己成为了聻,当真只能永远在无间地狱中游荡了。
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原先嘲讽剥皮道长身处无间地狱之中,如今却落到了我的头上,还真是讽刺荒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