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爷惊慌失措地告诉我们,棺材里的琥珀婴儿正在发笑。我们将信将疑,等听见那诡异阴森的笑声清晰地响起时,瞬间浑身起了一层白毛汗,人心惶惶起来。
我示意众人后退,给方诗雅使了一个眼色,我俩便各自举着黑玉古扇和媚珠凑到棺材前,探身往下打望。
只见那浑身发绿的婴儿,已然睁开了双眼,就像刚睡醒一般,虎虎瞪视着我们,张着嘴巴发出清脆的笑声。
难道他还活着?我打了一个寒颤,头皮发麻地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手下喊道:“这尸体有古怪,好像动了……”
那人怀抱着建文帝遗体,当时老烟枪见到战友魂魄,情绪激动下将尸体交给了他。他猛盯着尸体,脸上表情又惊又怕,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几乎要哭了。
站在一旁的阿央接过建文帝遗体,那手下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提醒道:“毕摩,他真的会动,你要小心!”
阿央的胆识很令人敬佩,一路走来,众人早就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只见她镇静地抱着尸体,仔仔细细察看着,忽而说道:“白帆,你快来看一下,这尸体后脑上的面容有些变化……”
我心头一紧,急忙奔过去,果然看见建文帝的尸体有些异样,尤其是他后脑上的那一张婴儿面庞,正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阿央,别让尸体弄脏你,让老子来吧。”赵五爷大献殷勤,他才看了那婴儿面庞一眼,顿时愣了几秒钟,战战兢兢地说,“格老子哟,你们发现没得,这张脸长得很像棺材里头的婴儿!”
还真别说,赵五爷这一回算是火眼金睛,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建文帝遗体后脑上的那一张面庞,确实长得跟棺材里的婴儿一个样子,就连笑容都毫无差别。
赵五爷先前打着那琥珀婴儿的主意,观察得比我们仔细,也难怪他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琥珀婴儿的笑声越来越响亮,搅得我们心烦意乱,莫非要诈尸了?
“怎么办?”李神棍颤颤巍巍问了一句,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道,“大明王,快些拿个主意吧,迟则生变,就怕又会有妖孽出现啊!”
老烟枪暂且压制住自己的悲伤,将心思拉回到当下,分析道:“我们还未找到白如烟遗物,要走肯定不行,可这笑声绝非好兆头,是得谨慎对待。不如这样吧,咱们把建文帝遗体放到棺材里去,看一看究竟会如何,再见机行事。”
我脑海里闪动着许多念头,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只好听从老烟枪的建议。我将建文帝尸体抱了过来,对众人说道:“你们都退到墓道口去,如果真有怪事发生,大家也好逃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众人行动起来,跑到墓道口站定,只剩下我和方诗雅、老烟枪三人站在棺材前。我抬眼看了看老烟枪和方诗雅,冲他们点点头,便将尸体放进了棺材里。
那琥珀婴儿顿时爆发出尖锐的叫声,似乎异常兴奋,还夹杂着几分痛苦。
我们三人小心翼翼地看进去,赫然看见婴儿挣扎着,而建文帝后脑上的面庞,也张开了嘴巴,一道道黑气萦绕不休,很是怪异。
“白帆,这些黑气似乎要冲出来,但被禁锢住了。”方诗雅目光灼灼,说得又快又急,“我知道啦,这婴儿就是白如烟的孩子,那些黑气就是他的精魂!”
此言一出,我脑海中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顿时变得通透起来。没错,方诗雅说到了关键之处,令我茅塞大开。
现在再看那婴儿,我才注意到,他确实比正常的婴儿要小了一些,身体有些畸形,很像一个不足月的早产儿。
联想到白如烟在无量山中产子的故事,我终于恍然大悟,那孩子的精魂被封印在建文帝身体之内,如今与自己的真身相遇,所以才会蠢蠢欲动,而那婴儿才会欣喜发笑。
看来精魂想要回到自己身体之中,还魂重生。可惜白如烟法力高强,精魂无法冲破封印,所以只能凝聚不散,萦绕不休。
想通此节,我大为激动,将自己的推测详细说了,提出一个胆大的建议:“说不定我们帮助这婴儿还魂,会有意外收获!”
“你是说白如烟遗物,有可能藏在这个婴儿身上?”方诗雅何其聪明,转瞬就明白了我的想法,“可我们该怎么办呢?”
老烟枪挠着络腮胡,摊手无奈地说:“老子只是个革命战士,干革命倒有些心得和手段,可这还魂一事,老子算是两眼一抹黑,还得靠大明王和圣女啦!”
我皱起眉头,暗想自己也不会还魂之术啊,不由得又想起了泉林真人,不免一声叹息。
“白帆同志,二万五千里长征只差最后一步了,我们却迈不出去,当真是见了鬼。”老烟枪抱怨道,“直娘贼,白如烟这小娘们计谋太多,这不是存心给革命事业添堵吗?要老子说,还魂一事,肯定行不通。据以往经验,明教的还魂术,都得烧了被剥下来的脸皮,就像我的战友们一样,可是……”
“哎呀,我倒给忘了!”我欣喜若狂地打断老烟枪的话,从怀里取出白如烟的脸皮,拿在手里扬着说,“老烟枪,马克思保佑啊,伟大领袖保佑啊,这是什么?”
方诗雅和老烟枪被我的神态给搞蒙了,等我解释清楚以后,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我记得泉林真人和巫族之王都曾经提到过,白如烟早产下一子,为了能封印住他的精魂,便剥下自己的脸皮施展法术。
如今我手里拿的正是白如烟脸皮,要是把它烧毁,岂不是就能让那婴儿还魂了?
事不宜迟,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用打火机点燃白如烟脸皮之后,将它扔进了棺材里去。
一股淡淡的青烟升腾起来,随着脸皮焚烧殆尽,那婴儿猛然爬动起来,建文帝后脑脸庞上的黑气,开始缓缓注入婴儿体内。
不多时,那通体翡翠之色的婴儿,竟变得异常鲜红。更奇怪的是,他小小的脑袋上,开始冒出一团黑色的东西。到了后来,那黑色之物完全展开,赫然是一朵香气浓郁的菌子!
我们大吃一惊,黑气已经全部消散,这意味着白如烟孩子还魂了,可他却长出了一朵黑色菌子,难道当初生下来时就是这个样子?世上哪有婴儿头顶会长着一朵蘑菇的?
我们以前认为,这黑色菌子乃是一种巫术,可此时不敢断定了,心里七上八下却不得其解。
不料更怪异的事情还在后面,那婴儿头顶的黑色菌子骤然闪动着一片红光,香气浓得化不开,极为呛鼻。红光洒落到建文帝遗体上,不断往那珠光宝气的袈裟上落去,渐渐融为了一体。
我们三人捂住口鼻,香味还直往鼻孔里钻,一时头晕脑胀。但我们被眼前的景象给吸引住,强忍住不适感,怔怔看着红光不断消融在袈裟里面。
建文帝的袈裟本就非常华丽,上面缀满了金线和珍珠,现在光彩熠熠,耀眼无比,好比唐三藏的锦襕异宝袈裟,让人目眩神迷。
赵五爷被这华光异彩所惊动,一叠声喊着“啥子宝贝”,也不管有没有危险,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嚷道:“日他仙人板板,好东西啊!咦,你们快看,上面出现文字图案了!”
恰在此时,红光停歇,那婴儿精疲力竭,翻身重又躺在棺材里,似乎已经气绝身亡了。黑色菌子还存留着,香气仍旧源源不断地飘散着。
而建文帝后脑上的那一张面庞,不知不觉消失不见,恢复了光秃秃的头皮。袈裟上隐隐呈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我心头狂跳不止,这袈裟才是白如烟遗物啊!
赵五爷心急火燎将建文帝遗体抱出来,索性放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将袈裟脱了下来。他举着手电筒一边看一边惊呼,最后却大失所望地说:“猫抓尿泡空欢喜,老子看不懂这些文字,上面的珍珠倒还完好,不如取下来卖钱吧。”
老烟枪一把夺过袈裟,骂道:“没文化,连当盗墓贼都不够格!五爷,这袈裟珍贵之处就在于它的做工,你把珍珠取下来,不就是买椟还珠吗?蠢货啊!再说了,别破坏了上面的字迹,这可是白如烟遗物!”
我接过袈裟,方诗雅将它平铺开来,上面的文字和各种图形便展露无遗。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血太阳和彩色眼球,还有构成地图似的线条,在最后面,则是一大段文字。
我暂且不去看那些线条图案,一字一句读起那一段文字来:
朕披肝沥胆,寻遍九州,方于无量山中得见真相。白氏一案,终于水落石出,可叹!自燕贼篡逆以来,至今一十二载,朕无日不惶惶如丧家之犬,奔窜于青山黑水之间。然往事可惭,来日不可期,皇祖父罪愆,尤不可恕,朕心实悲。皇族自此永无宁日,实乃命数!
朕无心权柄,今日方知人世如梦,愿来世莫生于帝王之家!
后面还有几句颇为费解之语,其中隐隐提到天地崩塌,世界毁灭,但又语焉不详,此处暂且不论。
方诗雅读完建文帝遗书,慨然叹息:“建文帝也是个可怜之人哪,最后竟然说出来世莫生帝王家的话来,想必死前,很是不平和怨愤。”
我默然点头,建文帝在历史书籍中,形象还算正面人物。尤其是他作为皇长孙时,非常孝顺,当上皇帝以后,施政也还宽松体民。
只可惜他被白如烟设计,卷入到明教与皇权的争斗中,稀里糊涂成了牺牲品。他其实只是白如烟的棋子和傀儡,一生颠沛流离,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巨大痛苦。
我想建文帝生前,内心肯定处于撕裂状态,他既要维护大明朝江山,又要替白如烟和明教翻案,这无异于带着镣铐跳舞。
因为替白如烟和明教翻案,就意味着要否定朱元璋政权的合法性,势必会动摇明朝根基。建文帝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了。
他要么翻案成功,断送明朝江山;要么与皇族为敌,被赶下皇帝宝座。后来的历史也证明,朱棣夺取了皇位,朱氏皇族保住了大明王朝,明教就此消声灭迹,建文帝替白如烟翻案的努力并没有成功。
建文帝的一生,完全不能自主,他别无选择,只能在历史车轮的重压之下,被碾压得粉身碎骨,难怪他会后悔出生与帝王之家。
在这一场斗争之中,貌似朱棣和皇族取得了胜利,其实细细一想,谁都是失败者!
白如烟和她的明教自然受到了重创,而且她的功绩被抹杀得一干二净,只能写在遗书中,深埋地下。可朱氏皇族呢,却受到了诅咒,几百年饱受折磨。
我想建文帝临终之际,大概看清楚了一切,但他却无能为力,束手无策,怀着一腔悲愤和不甘,死在了偏远蛮荒之地。
我们终于找到了白如烟遗物,无量山之行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了。但我的心情异常沉重,万念消沉,顿生灰心丧气之感。
老烟枪却想得不多,一边卷起袈裟放到背包里,一边说道:“建文帝就算想要重生于帝王之家,也做不到了,现在是人民当家做主,不会再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啦,这个世界属于!同志们,革命事业终于取得了重大进展,我们更应该振作精神,勇往直前,彻底解开人皮笔记秘密。我们此行已经又很长时间了,是时候凯旋而归了!”
“那他怎么办?”方诗雅指着建文帝遗体问道。
我叹息一声,说道:“把他放进棺材里,让他安息吧!从来帝王无情种,空负当年梦里人,白如烟既然能写出这一句诗,为何还要寄希望于建文帝呢?朱元璋有负于她,可建文帝却是个无辜之人哪,他生前应该没有辜负过任何人,最后也落得凄凉境地,这就是命运无情,人世无常了。”
我将建文帝的遗体抱起来,同情地看了一眼,而后将他放进棺材里,又用鱼形玉佩把棺盖合起来。一时间,我有些悲不自胜,只想长歌当哭。
哭一哭白如烟,还有白梦雪和泉林真人,他们化作了清风,却给我们留下了更多的难题。
为什么人生会如此艰难,历史会如此幽暗,人心会如此复杂?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建文帝不想生在帝王之家,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也不想成为大明王,一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