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市,人群熙熙攘攘,将新张出来的皇榜围了个水泄不通。
按照大邺传统,以往在午市张榜公示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围观群众往往群情激愤,浑话粗语齐来招呼。但是这一次,没有人敢妄论分毫。
有不识字者嚷着求人念榜,半晌也未有回应。人们面面相觑,道路以目。
有人忍不住议论出声:“嗨呀,你们看见了么,今儿这榜上公示的,可是我们大邺的皇后呐!”
“那你说说,这皇后娘娘犯的是什么罪?”
“这个倒没说,只说皇后固辞后位,自请守陵。但就我在尚书台当差的小舅子说啊,皇后是惹太后生气了,所以才被发配皇陵呢!”
“我也听说了,而且皇后娘娘早在一月之前便入了千秋寺,太后还想立谢昭仪为后呢!”
“皇后娘娘不是太后娘娘的侄女么?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被发配守陵……”一人疑惑地道。
“嗨,这可就难说咯。天家嘛,错可说大,也可说小。只一样,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
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如同炸了锅的蚂蚁。谁都没有注意到,人群外一辆青乘马车正悄然离去。
桓棠放了帘子,垂下眸看着手中昭帝的手书出神。她没有想到,被当众宣读了废后旨意的她竟会在临行之际接到另一份密旨——且是以原主孪生妹妹的身份。
岚曜的用意手书里已说的很清楚了,原主被废,如今的她,要瞒过世人,以死在栎阳寇乱里的栎阳县主谢棠的身份回到谢家去。
做一枚棋子,为他所用。
桓棠微蹙了眉。
她自然明白他口中的棋子是什么意思。
昭帝加冠四年有余,太后一直不肯放权,昭帝表面上恭敬有余,实则暗中谋划。她若重回谢家,便是为他周旋于母族与太后之间。
这不是桩划算的买卖,但她已没有选择。更何况,她亦有求于他。
只是……那淮安王谢琰,自她被囚便无一次前来探监,自小养在身边的妹妹尚且如此,她如今以谢棠的身份回去,他会接受她么?
“看完了?”宁澈坐在马车另一侧,懒懒问她。桓棠点点头不言,心思不定地抚着手中的密旨。
宁澈凝眸于她,一笑如春风融雪:“阿棠对此似乎很是诧异。是并不知情么。”
阿棠?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令桓棠失神了一瞬,她收好信笺,很老实地摇头:“我的确不曾想到他会使这个金蝉脱壳之法。”
不曾想,自己这个身份原来还是有几分用的。
宁澈一哂,静默半息转了话题:“阿棠既失了皇后头衔,回到淮安王府可有何打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日,我既然踏进了这并州城门,有朝一日,我定会重新入主上阳宫。”
从前,她只奢求能够活下去。
但狱中这几日已教会她太多太多,既然老天让她重来一世,定不会白白的活着。她迟早要回到南宸,翻云覆雨踏平宫阙。而北邺,将会是她最好的助益!
她声音既轻又缓,却半点不掩铮铮傲骨与抱负。宁澈皱眉:“阿棠似乎忘了,如今,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恐怕此生皆与天家无缘。”
上阳宫乃是北邺宫城,她的意思他焉能不知。
桓棠微怔,差点忘了,她继承了谢棠的身份,与宁远侯府的婚约也只得一脉继承,而宁澈也显然是误会她要重回宫掖了。
她半笑半恼地沉声道:“我并没有说要选入宫这条路。”
“至于这门婚约,我自是会想办法取消的。世子不必担心。”
宁澈眸光顿沉。
“若我说,我不同意呢?”他眉目冷清地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危险的寒芒。
“你不同意……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啊。”她轻轻一抿唇,笑若碧云冉冉,携了几分娇俏。
“阿棠的这番话,可是有些伤人了。”
宁澈眉眼深沉黝黯,似笑非笑。语气却冷的如同冬日拽云回雪的风。
她不置可否,“什么时候开始布的局。”
那语气却不似疑问,而是质问。
宁澈先是一怔,继而一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棠。不错,从在下入千秋寺开始。李代桃僵与牢狱之事,都是我与陛下提前布好的局。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阿棠莫要怨怼。”
她只回以微笑,眼波盈盈如笼云雾,叫他无论如何拽猜不透她的心思。半晌语锋一转:“你很喜欢家姊么?”
她问的云淡风轻又漫不经心,似乎早已适应了谢棠的身份,正与他谈起她并不相熟的胞姐。
宁澈的目光,蓦地阴郁几分。
唇角却牵出抹诚挚的笑,似三千桃花徐徐绽放,“我喜欢的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栎阳县主谢棠。”
嗯?
桓棠微笑着看着他。
这话倒说的深情,可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宁氏先祖宁恪乃是北邺太祖的结义兄弟,在北邺开疆扩土时立下汗马功劳,世代镇守西北,与皇室更是世代联姻。
到了宁远侯宁秩这一代,情况则有所不同。宁秩先娶西凉公主为妻,生宁澈。其妻难产而死,宁秩又娶了先帝嫡妹南安大长公主。可惜这段婚姻并不美满,南安生下一子一女后不久便与宁远侯休离。太后为拉拢宁氏,便将自己的侄女儿指与宁澈。
如今西北承平日久,太后只怕早晚会动宁氏,宁远侯府,急须有人在中阚旋。
宁澈布下这个局的心思,昭然若揭。
也难怪他会与昭帝联手布下这个局,有了宁氏的支持,昭帝的胜算自然大大增加。
可凭什么她又要做那只受人摆布的棋子呢?她有求于昭帝,却不是有求于他。
她置若未闻,语锋忽锐:“我与世子仅仅两面之缘,为避免旁人闲言碎语,世子还是唤我谢四姑娘吧。”
宁澈修眉微颦。
才要开口,马车渐停,楚惜的声音淡淡响起:“差不多快到了,我去查探下。”
便闻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轻灵如猫。
此时马车驶入并州王宅连绵的寿丘里地带,与淮安王府仅一街之隔。
桓棠取过马车里挂着的幂篱,预备下车,宁澈突然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回谢家搅这趟浑水,我可以想办法,为你另辟宅院。”
她微微一怔,回眸舒颦一笑:“多谢世子好意,可我却不能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