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珂整理着衣襟,闻言嗤笑道:“选哪件衣服自然是因为喜欢,哪来的大道理可扯。四姐姐嘴甜,这说了一箩筐,连个下人都会鹦鹉学舌。偏我等姊妹嘴笨,嘴里说不出朵花儿来。”
心中却是极为恼怒,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个常兰亭,她叛变了!
以棠以浅淡笑容相迎:“五妹妹说的没错,原本就是因为喜欢,哪里就惹出这么多闲话了。”说着,笑睨了白氏一眼。
白氏吃了个哑巴亏,唇角笑容微有些尴尬,以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伤了养母,轻咳一声,冷声道:“可这喜欢也有高低贵贱之分。牡丹富贵艳丽,为诸花品第一。那些妖艳无格又轻贱的海棠、孤高自许的梅花,还有那些天生长在泥淖里却偏要博个出淤泥而不染名声的菱荇,却是屈居牡丹之后。可见花各有命,富贵天注定。这人嘛,也一样。”
这一番话说得以珮与捧月脸上都隐隐有些怒色,以莼怯弱地垂下了眼睑,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冰弦却目有不忿。七小姐衣上绣的是梅,六小姐今日所穿的是一件菱荇鹅儿水的白绢裙,五小姐这是把三位小姐一齐踩作下尘了。
以珮终是沉不住气,冷笑道:“我等自是命贱,比不上五姐姐天之骄女。舒元舆《牡丹赋》说,‘我案花品,此花第一。脱落群类,独当春日’,我大邺最尊贵的女人乃是太后,其后乃是昭仪,唯有她二人能配上牡丹国色,独当春日。五姐姐以牡丹自比,又置太后与昭仪于何处呢?”她话中机锋半点不掩,竟是将以珂置了个对太后与昭仪不敬的大罪。
谢以珂脸色一变,待要开口,以棠已微笑着接过:“牡丹出处,玫瑰羞死,紫薇屈膝,百花皆让其先,我等甘居牡丹之后,岂敢怀嫉。”
白氏虽然不太懂,瞧着众人的光景也都明白了过来,笑道:“大热天的谁还吃生姜呢?火辣辣的。五小姐不是在品花么,怎么又扯到人的高低贵贱之分上去了呢?要我说呀,诸位小姐都是金枝玉叶,哪有什么命贱之说。且这牡丹纹路京中贵妇多用于衣饰,太后去年还赏过一匹牡丹缎给五小姐裁衣,可见在太后眼里,五小姐也是担得起牡丹花的。”
以珂眼波流转,嗔道:“还是姨娘疼我,珂儿只不过以花喻人,觉得人喜欢什么花,便如什么花,有什么花的品质。七妹和四姐竟然扯到太后姑母身上去,给珂儿安了好大一个罪名呢!”
以棠瞥她一眼,嗓音温淡柔和:“五妹妹觉得花有品质之说么?所谓牡丹富贵,寒梅高洁,不过是人们一厢情愿地赋予它们的品质。草木本无心,梅花花期在冬日,那些清高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士子,喜它‘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而菊花盛放于秋日,那些为国捐躯、极富节气的士子,便赞它‘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可见所谓花的品节,只是个人感情的一种投射。花之品节,不在于花而在于赏花人。至于高低贵贱之分,更是荒谬。”
以莼也轻轻道:“是啊,莼儿听说前朝谋逆的建宁王还极喜松柏呢。人说松柏忠贞,建宁王可忠于我大邺么?”见以珂脸上隐有怒气,遂怯声劝道:“今日本是来取五姐姐生辰宴上的衣裳的,姐姐怎么好像不痛快似的,可别因为多心坏了兴致。”
“我不痛快么?我看是六妹妹你多心了吧。”以珂冷冷一笑,同白氏见了礼便要离去。恰逢谢朗的小厮已经回来了,正候在堂外,白氏大喜,忙迎出去问道:“三少爷可是回来了?”
“回奶奶,三少爷已经回城,去城西探望傅先生了。说是明儿才归家。”
屋内,以珂冷笑,毫不留余地地讥讽:“探望夫子?我看他是去勾栏院探望红颜知己了才是。”
以珮难得地附和她,娇俏笑道:“朗哥哥春日寻芳,倒也不失一件风雅之事。”
屋中丫鬟各自见怪不怪,唯有以莼轻轻地道:“不是的,三哥定是有要紧的事。”
“他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喝花酒,逛窑子,就是他的要紧事。”以珂讥嘲道,言语间已有了寒意。
她说的粗鄙,众人都微微蹙了眉,白氏略带责备地看着她,“珂儿,三少爷可是你的亲哥哥。”
“亲哥哥么?我谢以珂可真是为有这样的哥哥而感到耻辱。”谢以珂眼中悉是讥讽之色,众人皆愕,她已娉娉袅袅地出了堂去,漫不经心的话音被风送回来:“我先走了,告辞。”
一时众人都散了,以莼陪以棠慢慢朝莲洲走去,见她眉心似有讶色,遂道:“四姐姐有所不知,三哥哥生性顽劣,又不喜读书,所以……有些不好的名声。其实他人是很好的……”
只是生性顽劣,所以才有了不好的名声?
以棠一哂,原主的记忆可告诉她,这一位是个斗鸡走狗、无恶不作的主儿,并州有名的恶霸,最喜在红绡软帐里厮混,小小年纪,正妻还未娶便娶了一堆侍妾。谢琰无奈,遂将他送至学风严谨的白鹿书院读书。从他亲妹妹以珂的态度便可看出,府中诸人对此人多是鄙夷。
以莼将她送至莲洲,同她在霜天晓角里坐了一会儿便闻以珂派人来唤,以莼脸上闪过一丝怯色,却仍是依依不舍的走了。
兰亭在一旁轻轻地道:“五小姐善舞,六小姐善乐,以往王府宴会,都是五小姐献舞六小姐给她伴乐的。这一次,大概是为着生辰宴的事。”
谢以珂要在她的生辰宴上献舞?这也难怪,因着她与谢朗一起庆生的缘故,听闻郁夫人有为她相看婆家的意思,她自然要大出风头。
以棠笑了笑没说什么,忽地想起兰亭今日几次为自己解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对了,你是常妈妈的干女儿,她被撵了,你不会怪我吧?”
兰亭忙跪下,惶恐道:“奴婢的干妈是自作自受,奴婢不会怨怼小姐。何况……何况小姐今日亦是为奴婢出头……”
“奴婢只怕小姐因为奴婢干妈的事不信任奴婢,奴婢可发誓,愿为小姐做牛做马,伺候小姐一辈子!若有二心,便叫奴婢天打雷劈。”
见她剖心明志,以棠只一笑,虚虚拍了拍她的肩凝声道:“好好干吧,你干妈的事与你无关。你忠心于我我自不会亏待你。”
“是。”
……
夜间,谢以珂同白氏坐于富春堂中低低的交谈。
以珂烦躁道:“那常兰亭果然叛变了,姨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白氏不以为意,眼睛仍盯着手里的针线,“急什么?眼下,她当然是要竭力博得谢以棠的信任。”
以珂攥紧了手中的红绡,眸色恶毒,“姨娘,我可等不及想看到谢以棠倒霉了!再这样拖下去,拖到哪日太后忆起婚约下旨赐婚,珂儿,就真的没机会了……”
说着,粉面上微有几分黯然。
白姨娘的容色也凝重起来,眸光一冷,“不急。就在今夜,莲洲可会有一场好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