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碧云胧月,繁星如海。
星辉笼罩下,莲洲平湖似沐萤光,与河汉上下一色。
春晓哼着小曲儿自霜天晓角弃栏登岸,见清平乐内漆黑一片,唯有蟋蟀篱落呼灯,她松了一口气,放缓脚步捻脚捻手地溜了进去。
院子果然留了门,春晓放下心来,穿廊朝自家小姐的卧房走去。今夜原是她在屋中值夜,唯恐事情败露,眼下仍是要回去的。
转廊忽见一道人影,在星光下飘忽似鬼,春晓唬了一大跳,待要尖叫,嘴巴已被人死死捂住,头顶旋即传来溪行的声音:“回来了?小姐可等候你多时了!”
春晓心中一凉,双腿不受控制的一软瘫在了地上。屋中亮起熠熠烛光,一缕温淡柔和的声音传来:“宣她进来吧。”
“是!”
溪行将春晓强行扭送了进去,将她按至地上,等候着以棠的发落。
春晓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地跪在地上,眼里满是恐惧。
看着面前容色冰冷的小姐,还有一旁怒火中烧的溪行,她知道自己今日定然没有好果子吃了!
心中却是疑惑,自己不过偷跑出院了一趟,小姐和溪行为何这么大的火?
兰亭已然清点好了屋中财物首饰,侍立在侧恭声报道:“小姐,都查清楚了。少了容世子送您的妆奁和簪子。”
春晓脸色猛然一白。
以棠眼波微微一闪,视线落在她身上,已是凉如夜露。
“说吧,怎么回事。”
春晓打了个寒颤,眼珠子在眼眶中急速飞转着,溪行一记眼刀飞过去:“小姐问你话呢,聋了吗?”
她吓了一跳,眼里一瞬涌出许多泪花来,声泪涕下地道:“回小姐!奴婢的娘生了病,没钱医治,奴婢是去托人送银子回去了,还请小姐明鉴啊!”
“银子?你昨儿才上任,哪来的月钱银子?”溪行厉声说道。
“溪行姐姐明鉴啊!奴婢在别庄时省吃俭用也攒下了些体己,昨天过来时夏妈妈知道了奴婢老子娘的情况,也私自给过奴婢一些赏钱……”
那声音却越说越如蚊蝇了,春晓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以棠,眼眶里一双黝黑的眼珠转个不停。
“那少了的簪子又是怎么回事?”
“簪子?什么簪子?”春晓假意疑惑地看着她,随即恍然大悟似的道:“小姐的簪子少了么?!可是首饰是兰亭负责,奴婢是不知道的呀!”
“你胡说!”兰亭脸一红,转向以棠跪下道:“小姐,奴婢没有。”
“我信你没有。”以棠淡淡地道,目光投向春晓,还未开口她已委屈地叫嚷起来:“小姐,奴婢也没有!奴婢连首饰的位置都不知道!”
“今夜只有你出去过,东西又少了,不是你能是谁?难不成簪子还能自己飞了不成?还想嫁祸于人!”溪行怒不可遏地道。
“反正奴婢没有就是没有!帮奴婢送银子出去的是守偏门的夏大哥,他是夏妈妈的儿子,你们不信,明儿尽管去问好了!”春晓态度桀骜,不服气地道。
“放肆!小姐面前岂容你撒野!”见她撒起了泼,溪行心里的火一下子蹿的更高了。又深恨白姨娘,竟是选了这么个泼皮破落户来伺候小姐!
“罢了”以棠神色如常地开口,“你既是为了爹娘,本小姐不成全你这片孝心,倒有的人说道了。”
“奴婢不敢!”春晓忙埋头下去,听她话中已有松动之意,更是大喜。
“簪子丢了就丢了吧,至于你……”她略一沉吟,溪行急切地劝道:“小姐,您迁来莲洲第一天就出了这等偷鸡摸狗的事,若不严加惩治,日后这些丫鬟岂不得反了天了!”
她顿一顿,怒气沉沉地看向春晓:“还有这个丫鬟,送银子回家的说辞暂且不论真假,不禀报主子,擅离职守,同侍卫私相授受,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哪能轻易饶过了她!”
春晓呼天抢地地叫起来:“溪行姐姐,什么叫私相授受?奴婢只是托夏大哥送银子回去啊!”
“罢了罢了。”以棠脸上似有疲色,微阖一阖眼道:“为着一根簪子,竟惹出这许多事来,我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
“小姐!”溪行惊讶地看着她,不承想小姐竟怕事至此,方才教训下人时分明极有威严的……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以棠神色淡淡,瞥一眼春晓,“至于春晓,百善孝为先,我也不好悖了她的孝心。”
溪行眼神黯淡下来,心中失望至极,黯然伤神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若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的人还一起骗了去呢,我竟去的是。”
春晓大喜过望,不住地磕头谢恩:“多谢小姐!”以棠却道:“你先别急着谢恩,既然你老子娘病了,看病要紧,你就先回去服侍几天吧。我这儿先预支给你三个月的工钱,另带赏你几吊钱,一起拿回去吧。”
春晓的笑容却是一时僵住,尚未回过神,以棠已唤了溪行拿钱:“溪行,你去从我的月例里取五两银子来,给春晓。这可是积德的事,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溪行犹豫一瞬,也回过味来,点点头下去拿钱了。
春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上去抱住以棠的大腿,哭嚎道:“小姐!小姐!您别赶奴婢走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直把那鼻涕眼泪,一齐甩至以棠云纹绸面的裙上。
以棠硬生生忍下将她一脚踹飞的冲动,芙蓉秀面上堆起温柔和蔼的笑来:“我哪里说要赶你走,只是叫你先回去服侍几天才是。家里的事我又做不了主,什么赶走不赶走的,那是要白姨娘点头的。”
春晓愣了半晌,心中陡亮,顿时放开了她,喜笑颜开地朝她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小姐!多谢小姐!等奴婢回来,定做牛做马地报答您!”
“行了。”以棠笑盈盈地道,“趁着人还没起来,你快些走了吧。等到她们都起来了,事情愈发的不好说了。”
溪行取过钱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春晓,这是小姐给你的五两银子,我再给你添了五百文,拿回去给伯母买点好东西吧。早点回来。”
“是是是!多谢小姐!多谢溪行姐姐!”春晓喜出望外地接过钱袋,想了想,试探着道:“那,那奴婢先走了?”
“去吧。”以棠笑容依旧,烛光照耀下有如庙里慈眉善目的菩萨,一时显得有些不真实。春晓眉开眼笑地抱着钱袋再度磕了个头,如乳燕投林般融入了屋外即将破晓的天色。
以棠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来。
溪行屈膝跪下,脸上羞愧欲死:“奴婢愚钝,方才失言,冒犯了小姐。”
以棠扶她起来,微微笑道:“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你是真心为我好,快起来吧。”
兰亭仍看着屋外深沉的夜,语气担忧:“小姐也太宅心仁厚了,就这样放过她么?”
“宅心仁厚么?”以棠打了个呵欠,可笑,这世上竟会有人说她宅心仁厚?
她不知为何沉了眉,话音暗沉如将晓天色:“都睡了吧。明儿,才有的是事情要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