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以棠睡至辰时才醒来。
淮安王府此时已闹翻了天,据闻,三少爷谢朗在风月京同窑姐儿们喝花酒输了拳,被打得满脸红紫。
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郁夫人罕见地找去了荣禧堂,哭哭啼啼地求谢琰做主。
好在莲洲诸人嘴巴还算牢实,没传出一丝风声来,又因溪行特意放出去的意义不明的“春晓回家”的消息,人人心怀惶恐,更是谨言慎行。
赶到时谢朗正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两眼放空地坐在荣禧堂内,满脸无奈。
谢琰紧绷着脸,眉宇间怒意沉沉似风雨将至。郁夫人早哭成个泪人儿,裴氏、白姨娘、以珮皆静默旁观,以莼眼角噙着泪,一脸忧色地看着谢朗。唯有谢以珂,或整衣裙,或抚玉坠,满脸的漠不关心。
“这是怎么了?”以棠携着兰亭笑盈盈地走进来,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心中微微一愕。
她低估了郁夫人的舔犊之情。瞧着那位病美人的架势,竟是大有不罢不休之势。
以莼轻轻地道:“四姐有所不知,朗哥哥在……朗哥哥喝酒划输了拳,那些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就成了这个样子。”
郁夫人拭泪不言,谢以珂娇笑一声,语气颇为嘲讽:“六妹还替他遮丑呢?某人喝花酒喝的脸都花了呗,还好意思去讨说法呢,也不嫌丢人!”
诸人神色皆是一凛,似乎大有赞同之意。郁夫人以绢拭泪,宛如一枝带雨梨花,“珂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哥哥呢!”
谢以珂冷冷一笑,讥讽道:“我哥哥?我才没有这样的哥哥呢,王兄也不会一回来就去逛窑子,还逛出这一脸伤来!”
一席话说得裴氏与谢琰都不悦地皱了眉,谢琰喝道:“珂儿!”
谢以珂飞了个白眼,满脸不屑。
以棠笑道:“这位就是三弟?”
郁夫人止住泪,冲她勉强一笑,又对谢朗道:“还不快见过你四姐。”
谢朗站起身来,人模人样地冲她作了个揖:“朗儿见过四姐姐。”
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谢朗以眼神与她无声交流:
知道该怎么说么?
知道。
白姨娘却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三公子昨晚回来可就去拜见四小姐了。可真是姐弟情深呐。”
众人皆是一惊,已经见过了?
以棠心中微微一滞。果然还是太乐观了么,莲洲内满是白姨娘的眼线,昨夜的事情她又岂会不知。
好在昨儿是让疏影打的,又有谢朗配合作伪证,白姨娘抖出这件事来也不能完全坐实是以棠下的手,反倒会引火上身。
眼下要紧的,是把她方才装不认识的事圆过去。
思及此处,她微微一笑:“是啊,棠儿已经见过三弟了。不过三弟昨儿脸上可没有肿成这个样子……今日见了,竟是认不出了呢。”
谁知郁夫人听了这话,急切地问道:“四小姐昨夜便见过朗儿了么?他昨夜脸上可有伤?若没有,便定是他房里那几个……”
她脸上隐隐有薄怒流转,谢朗忙道:“娘,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就是朗儿划拳输了心肝儿们疼我才打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未说完便叫谢以珂打断:“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也就肿了点而已,夫人何必大惊小怪。”
以珮虽不喜谢朗为人,到底瞧不惯她冷嘲热讽,曼声劝道:“五姐就少说两句吧,三哥已然这样惨了。”
“少说两句?不嘲讽他几句哪里能长记性,打着探望夫子的名义跑去那些个脏地方,被打也是活该,不打,早晚惹出一身脏病来!”谢以珂冷声说道。
谢琰脸上阴晴不定,看着谢朗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越发的长进了。”
谢朗心头一颤,悻悻地噤了声。白姨娘笑着解围:“少年人血气方刚的,喝花酒算个什么呀。不过说出去到底不好听,夫人还是不要追究了。”
郁夫人置若未闻,噙泪求着谢琰,满眼恳色:“王爷!您可一定要为朗儿做主啊!我如今已四十岁的人,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被那些不知好歹的收拾成这个样,我怎能不心痛!”说到伤心处,一时凄凄哀哀地哭起来,众人忙都劝。
以珂听了这话,秀容勃然生怒,冷笑了一声道:“王兄可听见了,原来昭仪娘娘、大姐和我,都不是夫人的子女,那还关心什么呢!”说着,便径直去了。
郁夫人自知把话说重了,心中凄楚,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掉落。
谢朗面上堆出笑来,扶着郁夫人劝道:“娘,咱们别在这丢人了,你也别说什么去找她们的话,要是传出去,说朗儿在花楼挨了打,多没面子啊!”
郁夫人哭道:“你现在知道丢人了,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苦口婆心的教了你多少次就是不听!”
裴氏皱眉说道:“三少爷,容妾身多嘴,你怎么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王爷三令五申,不许你去那些脏地方,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这事若是传出去,王爷脸上也无光啊。”
一直静默的谢以莼也含泪劝道:“三哥哥,你从此可都改了吧。”
“还是莼儿对我好。”谢朗不好意思地笑笑,转向裴氏,“谨记王嫂教诲,朗儿再也不敢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说着又回过身柔声哄着母亲:“娘,咱们回去好不好,您给我擦点药膏,肯定能好起来的……”
郁夫人心中又疼又气,终是拗不过儿子,洒了几滴眼泪便相携离去了。
屋中气氛尴尬一晌,谢琰紧皱着眉宇,忽地开口:“姨娘怎么知道朗儿昨夜去见了棠儿的事。”
白姨娘微一愣,笑着道:“可巧今儿路过四小姐住的莲洲,听几个贫嘴的丫鬟说的。”“可巧?”
谢琰眉宇皱的愈发紧了,“姨娘要如何‘可巧’地从富春堂‘路过’莲洲?”
白氏一噎,一旁的心腹大丫鬟已接道:“回王爷,是奴婢奉命送东西给四小姐听见的闲谈。”
“闲谈?”谢琰冷笑,“姨娘连自己的人都管不好,无怪乎府中下人们成日里不务正业,尽会嚼主子们的舌根。”
“三弟是个什么名声也就罢了,以他的荒唐性子,做出夜访的稀奇事也不足为奇。可棠儿却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这话传出去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姨娘可想过?”谢琰话音陡厉。
常氏的事他可以不追究,但事关棠儿清誉,他绝不能姑息!
以棠却是惊出一身寒意,好险!
她只想到可借春晓回家的事杀鸡儆猴,将流言暂时打压下去,却忘了,这件事亦可被附会成是因为春晓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才被撵。
这一点,是她疏忽了!
想到这儿,她朝谢琰投去感激的目光。谢琰却未看她,仍是怒气沉沉地看着白姨娘。
白姨娘额上冷汗涔涔,谢琰从来对她敬重有加,何曾有过如此薄凉的言语!
上次为着滴血认亲的事,也是让她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这一次,又是为了那个乡下丫头!
她心中又臊又气,面上却恭敬答道:“妾身知道了,妾身定会好好管教下人。”
“姨娘知道该怎么做就好。本王公务繁忙,先行一步。”撂下这句话,谢琰袖子一甩,径直走了出去。
气氛一时凝滞,不久后又有人来报,宁远侯府送了礼到莲洲,以棠借机告辞。
回到莲洲,偏厅里,宁府送礼过来的仆妇低眉敛首地侍立在侧,桌上放置着柳枝编的花篮,篮里放着一把裹了冰碴的樱桃,如冰绡裹着赤红的玛瑙铺在层层碧叶之上,晶莹剔透。
樱桃?
宁澈平白无故地送樱桃过来作甚?
淡如远山的眉微微蹙起,却见篮中放置着一张信笺,上面写着:碧油千片漏红珠,御园却被鸟衔出。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容色凝重地问道:“宁世子,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