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棠觉得呢?”
“眼下东胡新旧首领交替,频犯疆界,太后自然不放心宁氏。可太后不放心宁氏,宁氏难道就放心太后么?”宁澈自嘲地笑笑,隐在天光暗影里的眸瞳黑沉阴郁若将雨暮云。
“宁氏与皇家世代联姻,这一代,皇室适龄的未婚女子却只剩下太后的亲生女儿景宁公主,又怎么舍得嫁与我那二弟?好在女儿没有,倒也还有几个嫡亲的侄女,兼之昔年曾与宁某订下婚事,虽然原本的谢棠已经为她杀了,不是还有你么?”
以棠眼神微微一凛,正色道:“是太后杀的?”
谢棠之死她是知晓的,原主曾托宁澈调查过,但当时宁澈只告知是死于栎阳寇乱,未曾言明是太后所杀。
如此看来,谢府这趟浑水,还真是不浅。
宁澈淡淡一哂,算是默认,道:“阿棠且看吧,三月昭仪宫宴,太后一定会重提你我婚事。”
以棠凤眸微转,想了想道:“那好吧。”
“明面上逢场作戏不是不可以,但这门婚事,我一定会解除,还望世子见谅。”
她的冷漠与不耐倒令宁澈笑起来:“宁某有那么不遭人喜欢么?你我皆是为了陛下的千秋大业,阿棠为何这么讨厌我?”
“千秋大业么?”以棠柳眉一竖,连日来伏低做小的委屈皆在这一刻爆发,“他的千秋大业,与我又有何干?我早已不是椒房殿里任人拿捏的贞皇后,往后的日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未与陛下有过一丝半缕的牵扯,可作为一枚卒子,我有得选么?”
她双眸锐利地将他看着,眸中携了一丝自嘲而又悲凉的笑意。宁澈的眼神微沉了几分,却听她略一停顿后神色淡淡地开口:“至于你……我只是不喜欢不相熟的人叫我阿棠。”
有资格叫她阿棠的人已经死了。
宁澈一哂,唇角笑意微凉:“那么现下已经相熟了。”
以棠无奈,叹息道:“随你。”
“那么,我们就来说说这樱桃的事。”宁澈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似乎漫不经心,眼中却殊无顽意。
以棠心思一沉,凛神等着他的下一句。
“那人名叫苏诀,乃是一名采花贼,六年前他偷了皇宫里的一件宝物,所以被囚禁于天牢里,你想救他,可是难上加难。”
苏?这个姓氏令以棠愣了一瞬,清冷一笑掩之:“偷皇宫宝物的采花贼?莫非,他偷的是宫中哪位金枝玉叶的心?”
“阿棠果然聪慧。”宁澈眉目清雅,语气似赞赏,“他偷的就是陛下唯一的胞妹、永安长公主的心。”
以棠肃然起敬,语气温和下来:“可是那位和亲东胡的永安长公主?”
东胡乃是盘桓在北邺东北腹地的游牧民族,频犯疆界,北邺东胡连年交战,难分胜负。七年前北邺南征大败,边境不稳,文穆太后便将先皇嫡女永安公主嫁过去和亲。
听闻公主远嫁之时,曾割发明志:“家国大事,死且无恨。”嫁去东胡后竭力劝和单于,遂换得六年相安无事。
“不错。当时陛下亲征南宸大败,东胡频犯燕云十六州,无奈之下,太后开放边市,将永安公主嫁去和亲。公主本是不愿嫁的,太后以苏诀性命要挟,她便也同意了。”
“倒是一对苦命鸳鸯。”以棠黯然叹道,“所以,为了让公主安心待在东胡,太后一直不肯放了他是么?”
“是。不过眼下东胡单于去世,公主……按照东胡习俗,是要父妻子承、弟娶兄妻的。以公主的性格,她怕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回到北邺。”宁澈静水无澜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以棠心头陡亮,“所以世子的意思是,只要公主回来,我们是有把握救出他的?”眼眸璀璨如星。
宁澈不置可否,微皱了眉:“你很想救他出来么?”
以棠静默一息。
她想起那日牢狱中见过的凌乱鬓发下不掩清明的一双眼,若点漆,若朗星。
诚然她是有私心的,除了那双眼,他其实没有一处与那人相似。但即虽只是一双眼,也已然足够。
她轻轻说道:“尽量吧。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语气轻如霁光浮羽。
“还有一件事,无关陛下,是我个人的一点私事,我希望世子可以帮我。”她略微抬了眼睛,有些拘谨地说道。
她与他到底不算很熟,但她初来并州,除了他,她想不到可以拜托谁去替她做这件事。
见她卸下戒备,宁澈眼角微垂,浅笑道:“但说无妨。”
“我想请世子帮我调查一个人。”
“谁?”
“我父亲的妾室,谢昭仪之母,郁夫人。我总觉得她很可疑。”
宁澈眼中微微惊讶,却是颔首,“这不难。”
“这两件事我都可以帮你做到,但作为交换,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咱们才算扯平。”
“公是公私是私,自然。”以棠微微一笑,“世子请讲。”
他却卖起了关子,“具体么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总之,不会违背道义,也不会逼迫你嫁给我。如何?”
以棠被他那句“不会逼迫你嫁给我”逗得掩口一笑,点点头道:“好”
“那就先行谢过世子了。”她起身,拿过幂篱,“若无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我送你。”宁澈道。
二人出了雅间,楼下忽地传来一阵杂乱的桌椅挪动声和脚步声,原本还坐着喝酒听书的人们慌乱地朝外跑去。一群腰悬佩刀的黑衣人冲进酒楼来,拦住了纷乱的人群。一个头儿模样的人拔刀喝道:“跑什么!都给我坐回去!”
事情突然,以棠不明所以地看向宁澈,他却面无表情,负手于栏杆前站定。
这一声悍刀出鞘的哗啦声吓得一楼的酒客们忙都退回原位,那群黑衣人却也不理,径直走向了方才的说书先生。
说书人一脸茫然,看着围过来的乌衣士兵迷惘地道:“各位官爷,你们这是……”
“少废话!”那头儿模样的人不耐烦地道,“我问你,你方才说书,可是说了那四个字?”
“哪,哪四个字?”说书人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道。
大厅里一片静谧,这问题似乎将这群黑衣人的头儿难住了,他绷紧了脸,神色阴沉下来。楼上,以棠以眼神无声询问着宁澈,他只淡淡地道:“拱卫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