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连桌也不让她上了。
以棠闻言不悦地抬了眸,才要开口替她解围,以莼已怯怯说道:“好的,莼儿于文字上不通,你们玩吧。我,我多弹几首曲子给五姐助兴。”
“那就多谢六妹了。”谢以珂笑吟吟地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说话间茶已煮的差不多了,以棠命溪行与兰亭另取了一套千峰翠色的茶具来,重新分过茶。碧玉似的茶盏中漂浮着朵朵柔白的杏花,花香茶香盈盈扑入鼻尖。
于是众人分茶团坐,拟了顺序行起牙牌令来。从岚怿始,依次是以珮、以棠、宁澈、以珂。
谢朗掷了骰子,摸了一副骨牌,念道:“有了一副了。左边是张天。”
岚怿道:“只待重来看雪天。”
“当中是个五合六。”
“坚冰旧来伤马骨。”
“剩了一张六合么。”
“翠管银罂下九霄。”
“凑成却是个‘蓬头鬼’。”
“彩云易散琉璃脆。”
一曲《猿鹤祝寿》本已弹至极细处,像是昊天深处传来的一缕天籁,然他话音才落,忽闻一声尖锐,如同梧木淬火一般,琴弦应声而裂!
断弦乃大凶之兆,众人一时皆变了脸色。谢以莼忙离了琴请罪,“臣女该死!”
以棠笑着替她解围:“六妹妹这声断弦倒也应景,可不应了那句‘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么?”
岚怿道:“无事,只可惜了六小姐的琴了。”语气温和儒雅。
又将一块令牌扔与白纻:“你去本王府上通报一声,叫管家取了本王的大圣遗音来,赔给六小姐。”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大圣遗音乃是唐时名琴,清河王果真大手笔。谢以珂眼中掠过一丝不忿,十指几乎将衣袖撕裂了去。谢以莼这个贱人,今日的主角可是她!
以莼受宠若惊,连连拒绝,“不,六王爷,这,这可如何使得?”
岚怿冲她温和一笑:“无碍,人说高山流水遇知音,六小姐的琴艺,原是担得这张琴的。”
以莼心中一动,眼中几乎生出泪花。她不再拒绝,深深伏首谢恩:“多谢王爷。”
以珮却怔怔看了岚怿一晌,感知到她的目光,岚怿回眸,她忙避开了视线。
“好了,快说酒面酒底吧。说不出来你可是要受罚的。”唯恐气氛凝滞,宁澈催促道。
“你就那么盼着本王受罚。”岚怿一笑,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吟罢,自饮一盅。
谢以珮脸上不知为何微微一红,低了头自顾弄着衣带,幸而并无旁人注意。谢朗掷了骰子,又摸出一副骨牌,“珮儿,到你了。左边是个大长五。”
以珮回过神,忙道:“春殿半酣细腰舞。”
“右边是个大五长。
“雨裛红蕖冉冉香。”
“当中二五是杂七。”
“碧云犹载楚天夕。”
“凑成‘二郎游五岳’。”
“世人不及神仙乐。”
二人对过诗,说了酒底酒面,顺序又轮到以棠,“左边长么两点明。”
“竹影临窗乱月明。”
“右边长么两点明。”
“满川风雨待潮生。”
“中间还得么四来。”
“日边红杏倚云栽。”
“凑成个‘樱桃九熟’。”
“爱此山花四五株。”
牙牌令行罢,恰巧溪行捧着一个插满杏花的土定瓶走过来。以棠拿过一枝新摘下的杏花,置于鼻尖轻嗅,灿然一笑:“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
“好!”岚怿笑着称赞道,“好一个‘日边红杏倚云栽’,好一个‘春风及第’。四小姐虽是女儿身,胸中沟壑却不输男儿呢。”
“王爷过奖。我只不过混口胡说罢了。”以棠笑道,搁了杏花在桌上,捧了茶小酌。
谢以珂的神色却是微微一变,杏者,幸也,又主贵婿,谢以棠眼下念出这句诗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她心中不快,忙催促了谢朗行令:“哥哥愣着做什么,快行令啊!”
谢朗忙摸出一副骨牌,“左边是长三。”
宁澈道:“呢喃燕子语梁间。”
“右边是三长。”
“离梦杳如关塞长。”
“当中三六九点在。”
“三山半落青天外。”
“凑成‘铁练锁孤舟’。”
“水流无限似侬愁。”
以棠握着茶杯的手忽而一滞,略转了眸看着宁澈。他视若无睹,拾起她方才丢下的那枝杏花来,道:“诗词上我倒还有限,既有杏花,便说‘花’字吧。”
想了一瞬,吟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呃……
气氛瞬间凝滞下来,以棠明显感觉到四周目光如炬。宁曦捧着脸,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这首诗我倒听着倒有些意思,哥哥是要秉烛照谁家红妆呢?”
以珮柔声与她解释:“郡主有所不知,这是苏子瞻的咏海棠诗。世子烧着高烛,自然是要照海棠了。”
宁澈道:“是这样吗?多谢七小姐解惑,宁某一直不太懂这一句的意思呢。”
视线似有意似无意般划过以棠,见她捧着杯子佯装喝茶借以掩饰,宁澈一贯冷淡的眉眼睛浮起丝笑意。
以棠未施胭脂的脸颊立刻浮上一层恼意,眸子眄过去,狠狠瞪他一眼。
这么有名的海棠诗你推说不知道?存心的吧!
谢以珂将他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阵慌乱,他们不过见了一面,竟是这般相熟了?
怔神间已轮到她,谢朗推推她道:“珂儿,该你了。左边一个天。”
以珂心中突突直跳,她与诗词上本来不通,一时记起素日里瞒着众人偷看的禁书话本子,脱口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谢朗突然一噎,直愣愣地瞧着她。谢以珂有些懵,伸出手不悦地在他跟前晃一晃,他回过身,无事般清咳了声,道:“这个……右边是三长!”
“鸳鸯绣被翻红浪。”这次她答的极快。以棠轻轻一抿唇,这句话……怎么好像不太对劲啊?
而旁人显然也已听出,空气一瞬僵滞。谢以珂怕受罚,只管紧张兮兮地将谢朗瞧着,丝毫未觉。谢朗嘴角抽了抽,道:“剩了二六八点齐。”
这一句却把谢以珂难住了,歪着头想了半晌,憋红了脸道:“银烛笼纱通宵……什么来着?”
见她越说越离谱,以棠忙打断道:“错了错了,这句错了韵!五妹该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