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人报过子初,淮安王府的灯火一处处灭了,月光如水,笼罩并州。
谢以珂的飞燕楼里此时却还亮着灯。谢以珂愣愣地坐在窗边,迎风洒泪。白姨娘整理着桌上堆簇着的贺礼,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珂儿,你可千万不能气馁。昭仪娘娘捎了信来,你快看看。有她撑腰,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谢以珂置若未闻,她的心思还落在晚间鼓起勇气向宁澈道谢却被告知是赠予谢以棠之事上。她活了十六年,从未有一刻像那时那般难堪与窘迫,恨不得凭空消失。
后来落水,得知是他救了自己,本还心怀一丝期待,心道他对自己到底不算绝情。可谁料到,他竟会为那个贱人挺身而出,为她作假证却弃自己于不顾……
还有王兄,虽然表面上没有责备她,但她却看得出,他眼底有掩不住的失望。
若不是被谢以棠那个贱人侥幸躲过,哪里又会有这些烦恼事!
谢以珂愈想愈气,粉拳狠狠砸在窗棂上,起身气冲冲地朝卧房走去,置白姨娘递过来的信于不顾。白姨娘诧异地道:“这孩子,先来看看啊,昭仪娘娘在幽禁中,可是好不容易才借着你的生辰贺礼捎带了这封信出来,定是有要事。”
谢以珂柳眉一蹙,却还是强压了火气接过信,囫囵吞枣地看罢,脸上突然蒙上层不可置信的恍惚。白姨娘见她神情不对,不由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以珂没说话,重新仔仔细细地将信笺看罢,脸庞上喜悦一层层沁了出来。她喃喃说道:“太好了。”
“太好了!”
她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脸上洋溢着惊喜过望的笑容。不待白姨娘追问,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喜出望外地道:“姨娘,还记得谢以棠回来那日珂儿说什么吗?她果然不是真正的谢以棠!她是废后!”
“你说什么?”白姨娘惊愕地道,随即迅速反应了过来,四下一望并无丫鬟,略略放下了心,焦急追问道:“你说她是废皇后?”
“对!昭仪娘娘说,真正的谢棠已经死了,如今回来的这个,是本该去皇陵守陵却金蝉脱壳的废后!”谢以珂眼中闪烁着奕奕神采,忽而一顿,脸上又生出凛冽的怒气来,“既是废后,又凭什么嫁给宁世子!她不过是一只破鞋,哪里配得上世子!”
她攥紧手中信笺,眼中恨意若燎原之火,“我倒想看看,若王兄知道了她是废后,若世子知道她是个破鞋,会是什么反应!”
说罢,便欲破门而出。
“珂儿。”白姨娘柔声唤道,“你难道想要现在就去找王爷揭穿她么?”
“不然呢?”谢以珂困惑地道。
白姨娘摇摇头,耐心地提醒她道:“珂儿,你觉得她像废后么?”
谢以珂怔愣了一瞬,随即也回过味来。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如今回到谢家的这个,哪里像是宫里那位泥胎木塑一般的懦弱废后。那一位,可是个针扎在身上都不会喊疼的主儿!
而府里这个,阴险狡诈,狠辣凶戾,分明……是只母夜叉!
“这就对了。饶是你我都觉得难以置信,王爷又怎么会贸然相信这一纸书信呢?何况,何况你忘记前些日子太后可是升了她的诰命,加赐七百户食邑。你觉得她回到谢家来,太后难道会不知情么?”
谢以珂愣愣道:“姨娘的意思是……她回到谢家来是太后默许的?”
“多半如此。”白姨娘眉间染上忧色,“再说,落水之事后,王爷对你必然生了芥蒂,你现在就是拿着昭仪娘娘的亲笔去找他他也不会信的。”
“那珂儿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抢走我的东西么?”谢以珂一脸急切。
白姨娘摇摇头,“为今之计,只有等着她自露马脚。你难道忘记了,六王爷今日问的乐谱之事了么?王爷可也点名要她誊写乐谱了。她不是长在长公主身边的谢以棠,又哪里会知道呢?”
“再说,眼下王爷对她愈是信任,日后知晓真相便会愈加愤怒。届时,又何须你我动手?”
谢以珂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许,唇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谢以棠,我且看你还能嚣张多久。等到王兄知晓真相那日,他怕是,恨不得一剑刺死你呢!
到时候,你又要拿什么跟我争!
次日,以棠找人送了乐谱到清河王府与南安公主府。又悉心誊写一份,交由谢琰。
谢琰很是伤怀,将乐谱交由王府里养的一班乐伶,命她们日日演奏此曲,聊解思念亡母之意。因而一连许多日,淮安王府都沉浸在一片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的箜篌声中。
与此同时,以棠也未闲着,日日勤练箜篌,勤练《凤凰朝仪》曲。好在她本也略通乐理,学习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十几日下来,倒也能将《凤凰朝仪》熟练演奏。
但她深知,要以此应付日后可能会有的刁难,还远远不够。
岚怿的回信很快送了回来——一柄龙身凤形、饰以金彩的凤首箜篌。宁曦回的却是一封请柬,邀淮安王府四姊妹上巳出游打猎。
谢以珂本为以棠交上乐谱的事失望不已,偃旗息鼓了多日。宁曦的请柬却让她重新看到了希望:栎阳长公主乃一代摄政长公主,骑射、鞭法样样绝佳,虽说早逝,但谢以棠耳濡目染自当也会。可谢莞却是个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
见她如此高兴,以棠本能地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正打算装病不去,谢琰却不知从何知晓了此事,一日留她用膳时吩咐道:“你回京这么久还没在京中贵女面前露过面,借这个机会见见、结识些新朋友也是好的。”
她只好应下。
上巳很快到来,并州城中,翠盖华缨,宝马雕车,如云如织。
以棠换上一身大红色绣海棠花的骑装,头上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式,插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簪,大方又典雅。她同兰亭登了县主规格的牛车,谢以珂自也是单独一辆车,以莼与以珮没有诰命,则同乘一辆车,好在也不算拥挤。
到达猎场时以棠先下的车,正整衣理袂,忽闻见身后一阵争吵,“长没长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