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曦敢吗?
射人,她是敢的。
她是宁远侯府唯一的嫡女,南安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即使父母休离,仍然得尽了两府的宠爱。自小便被宠得无法无天,几乎到了可以横着走的地步,学习射术以来,也没少用死囚作为活靶子练习步射。
可她不敢射以棠。
她可以视寻常平民为草芥,可以视死囚为尘埃,肆意射杀。但今日她面对的,是与她同样有着同等地位的谢以棠,或者说,还在她之上。若是今日谢以棠真的被她杀了,淮安王府,还有宫中太后,会饶过公主府?
可眼下又焉有退缩的道理,这场比试,原就是她挑起的。若是临阵脱逃,只怕她宁曦不日便要成为全并州的笑柄!
没想到,谢以棠狡猾若斯,竟反将一军,将她逼至进退维谷的地步!
似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宁曦深呼吸一口,讷讷道:“我为什么不敢,来吧。比就比!”声音却殊无底气。
众人神色悉是焦灼,库勒族尚武,以往互做人肉靶子练习的事情并非没有,但往往对战双方都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一个老手对一个没有摸过弓的人却还是第一次。
宁曦一定会射中,但谢以棠呢?她从来没有学过射术,箭矢若是稍偏一分,郡主可就没命了!
一个是宁远侯同南安大长公主的女儿,一个是前摄政公主之女、淮安王的妹妹,伤了哪一个,对方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场闹剧,会如何收场呢?
“要不……咱们不比了吧。”步文鸳唯唯诺诺地打起了圆场。谢以珂却似是安慰宁曦一般地冲以棠喊道:“谢以棠你连弓都拉不开,少在这吓唬人!”
以棠置若未闻,轻轻笑道:“郡主若真是怕了,不比也可以。”
“谁怕了?谢以棠你少来!”宁曦眸中闪过一抹恨意,霍地举起了弓,对准了谢以棠的头!
众人的心一瞬跳至嗓子口,屏息将她们看着,生怕一眨眼,猎场上便会贸然多出一具尸体。以莼以珮更是急的额冒冷汗,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以棠芙蓉似的秀面上平静无波,翦水秋瞳般的眼眸中悉是坚定,眉目间气华高远宛如天成,仿佛睥睨天下的王者,在藐视一只蚂蚁。
她竟这般目中无人!
谢以珂不由皱起了眉,谢以棠这个草包,胆子竟然这么大?
那些原本对谢家姊妹有所轻视的胡女也都暗暗赞叹,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生死面前宠辱不惊,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汉人姑娘,竟有着如此惊人的定力。
“这谢四小姐可真是好胆量,换做我,怕是不敢的!”短暂的沉默过后,一人忍不住赞叹出声。宁曦乜她一眼,心中满是怒气。
这群墙头草,尽会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她心中恨甚,拉紧弓弦,弓如满月,对准了谢以棠头顶那颗摇摇欲坠的红枣。
手心里却是一片咸湿,浸满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不由有些害怕,以至控弦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心中不住想着,若是这一箭偏了呢?若是将谢以棠射死了,她该怎么办?
“怎么,郡主还是不敢?”见她面露惶恐,谢以棠神色漠然地问道,语气中略带了几分鄙夷。
“谁不敢了!”宁曦额上冷汗涔涔,咬紧了牙关,控弦的手却是死活松不了。她索性闭了眼,把心一横,一松手将箭送了出去!
只闻一声弓响,弦上羽箭软绵无力地在中途掉了下来,遑论射穿红枣,竟是连一半距离都未曾飞到!
场上众人却都莫名舒出一口长气,宁曦脸上一红,吩咐下人道:“再取箭来!”
嗓音中却都带着颤音,似乎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以棠仍是一动不动地伫在原地,“再来。”她淡然吐出两个字,妙目间波光潋滟幽幽如晦。
宁曦一咬牙,再度开弓搭箭。倏地一声弓响,羽箭擦着她耳畔的鬓发飞驰而过,斩下几丝乌黑发丝!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好险!
若是偏一分,可就是射入脖子里了!
“四姐!你没事吧!”以莼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心中满是自责,都怪她不好,若不是她没用,四姐怎么会替她强出这个仇,被人逼至这种地步!
“我没事。”以棠淡淡说道,微微抬了手,拭去耳垂边悄然漫出的一点腥红——原来,方才羽箭擦过耳坠,强劲的力道将耳坠猛然撞自耳垂上,带出一点血迹!
“偏了。”她道,语气依旧,镇定淡然。
眼波更是如同静水无澜,丝毫不起涟漪。仿佛,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才与死神擦肩而过!
举座震惊,胡女们如同看洪水猛兽一般惊恐地将她望着,这样的镇定,已经不是可以用持重沉稳来形容了,她,分明就是视生死为无物!
这样的镇定,大概,只有历经生死、千锤百炼的人才会有吧。她小小年纪便已修得这样的心境,不愧是栎阳长公主的女儿!
宁曦也不由怔住,竟是连一箭射偏的羞恼也顾不上了,气急败坏地道:“你脑子没病吧?”
一半,是惊讶于她的镇定,一半,亦是恐惧。
以棠再度无视了她,以浅淡笑容相迎:“郡主,您可只有最后一支了。”
这一支射不中,可就要下去刷马了。
宁曦的脸白了白,恶狠狠地道:“我当然知道!”
这一支,她一定会射中的!
谢以棠都不怕,她又怕什么呢!
想到这儿,她长长呼吸一口气,调整心态,搭弓控弦。箭若飞星疾出,直直朝以棠头顶飞去。
只闻“咻”的一声,箭过红枣,带着它没入苍茫的草色,惊扰蜂蝶。
众人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宁曦心中却殊无喜悦,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踉跄退后两步,倒在了奔上来的步文鸳怀中。
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宁曦抬了眸惊惶看向神色如同古井无波的谢以棠。眼瞳中落着她沉静的倒影,红衣猎猎,美如神祇。
“该你了。”她喃喃说道,面色苍白,薄唇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以棠盈盈上前,捡起她弃下的长弓,抬眸浅笑。
“是的,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