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教会学校的,你信神吗?”罗曼好奇地问。
“我是不信的,可是神信我。”宋建安笑着说,随着谈话的展开,他也没有了那么多顾虑,变得象往常一样轻松起来。
罗曼笑道:“你真幽默。”
宋建安心想,这也算幽默吗?
他补充说:“大部分的人是信的——”
宋建安左右看看,神秘小声地道:“可是我想天上既有如来、观音,也有上帝,还有真主,却从来没有听说这几个见过面......”
罗曼被宋建安的动作话语逗得“咯咯”直笑:“真有意思。”
“不过我是很尊重宗教的,因为它们都是能让人心灵宁静,并教人向善的。”
罗曼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那颗高傲的心也不由地有些敬佩起宋建安来:“咱们都是同龄人,你的思想比我们还要深邃些。”
“哪有,”宋建安说:“我是学医的,在学解剖时才有了这样的思想,当然我并不反对心中对病人做着祈祷,用一颗真挚的心来为病人完成一个漂亮的手术。”
“嗯。”罗曼点了点头。
平常活泼高傲的她此刻只愿做一个静静的聆听者。
她问:“那你对时局怎么看呢?我们在学校时常常偷偷讨论这些。”
“这个,我们因为学校管理的较严,并不参与外面的一些活动,但是我很喜欢我们学校内这种民主自由的气氛,大家都很能静下心来学习,很享受这样的环境。比如说在课堂上,你觉得老师某个地方讲得和你想的不一样,你可以大胆的站起来提出疑问,并和老师展开争辩,老师不但不会怪你顶撞,也不会批评你耽误了他讲课的时间,在争辩完还会表扬你,说你动了脑子用心地想了这个问题。”
“这样啊!”罗曼睁大了眼睛:“这在我们学校是不敢想象的,给我们讲课的有几个都是老夫子,竟然间插着还提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我在来这里以前也是不敢想象这样的上课方法,现在习惯了,也不象刚开始那样觉得是对老师的不尊重,这样的方法真的很好,在辩论中能引起同学们极大的兴趣,大脑处于活跃状态,通过正方两方面能将这个问题理解得更透彻一些。”
“到底是学医的,”罗曼笑着说:“都是大脑活跃的新名词。”
“我觉得政局也是这样,现在又不是几十年前闭关的清朝,西方那些渐已成熟的治国方法可以取长补短拿来借鉴,只要创造出了民主自由的风气,其实每个人都愿意在自己的行业中静心钻研,社会就是由人构成的,这样就会是一个向上进取、幸福的国度。”
“嗯,”罗曼看了一眼宋建安:“很有道理啊!”
说着话很快了校门口。
短发女生在老校工那里填了离校记录。
宋建安微笑道:“好了,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现在这季节我这样出去,别人会以为我刚被打劫了!”
三个女生都笑了起来。
三个女生出了校门,刚到人少的地方,短发女生就忍不住叫了起来:“罗曼,你的未婚夫可真是文武全才啊!后来我们两个都不说话了,专心听他说呢!”
罗曼说:“你们太夸大了,你们呀,是在学校只见着些老夫子,没见过男生,所以才将他夸到天上去了。”
其实她的心中很受用。
但同时心里也有一点儿不满,你宋建安是男生,应该主动点儿,说好下次见面的时间,邀请我们参观你们的校园。
短发女生说:“才不是呢,咱们上中学时不也是男女同校——”
她一皱鼻子:“说得好象我们都是从山里出来的一样!”
马尾女生说:“是啊罗曼,真的很优秀呢!”
罗曼笑着说:“哪里呀,走吧走吧,本来我是不想来的,还不是被你们两个丫头磨的。怎么样?满足了吧?”
短发女生点点头:“嗯,四个字,不虚此行!”
罗曼笑着说:“那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要当个真正的小丫头,替我铺床叠被一个月噢!”
“是——”短发女生皱了皱鼻子,拖长了声音叫道。
晚上从教堂回到宿舍,宋建安就成为了他们宿舍中的焦点人物,大家纷纷追问他和下午来的那三个女学生的关系,并问他们谈了什么。
宋建安说,她们三个是女子师范学校的,其中一个是他家里订了亲的未婚妻,他也没有见过,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几个家伙更来了精神,追问是哪一个。
宋建安说,就是那个头发有些微卷、个子最高的那个。
有人叫道,噢,就是最洋气的那个。
大伙儿纷纷拿宋建安打趣,说他有福气,这里面也有家里订过亲的,都是要等到入洞房那一天才能知道长得什么样儿、脾气合不合,有的虽没见过,但已经知道了是个平常人家的拙扑女子,你宋建安这样好运气,能有这样一个漂亮洋气的未婚妻,最主要的也是大学生,能有好多的共同语言可谈,不象一般女子,只知油盐酱醋,没有一点儿情趣可言。
宋建安说,只见了今天一面,哪里知道脾性合不合呢?
有人叫道,宋建安你不要喝着蜂蜜说凉水解渴,不要说是家里订的亲,就是自由恋爱,怕也追不来如此时髦的对象呢。
有人问宋建安那女生的名字。
宋建安说了。
大伙儿惊呼,罗曼!好罗曼谛克的名字啊!以后一定是个能同你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是个很有情调的女子。
宋建安,你这有福气的家伙应该请客,明天中午在饭堂饭票你包了。
一餐不够,最少要一个礼拜。
宋建安只好举手投降,请客没问题,咱们学业为重,不谈风月,好吗?
躺在床上,宋建安心想,你们这些家伙只看到了罗曼的洋气,却不知道巧巧这样世上最美的女子。
自己原本打算找机会向爹说一下,解除这包办的婚姻的,唉,现在见了罗曼,倒觉得有些尴尬,似有些对不起她,若一直未见过面,倒还好些。
翻个几个身,又想,其实今天见了面也好,一般的乡村女子,若是知道了男方家要退亲,定觉得失了面子、哭哭啼啼,都可以想见,自己良心上倒还有些不安。今天见了罗曼,她是这样一个时代女子,也定是赞成新式的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的,肯定理解我的想法。
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不禁有些兴奋起来——其实都可以将这话给罗曼说一说,她一定会理解支持我的,不是就很好办了吗?
直到放寒假,宋建安和罗曼两人都没有再见面。
宋建安是想着下次再见着罗曼,和她说说解除婚约的事儿,并没有想着去找她看电影、吃饭,做这样的事情。
罗曼心里倒很想再见宋建安,但高傲的性子又不允许她这样做。找她逛商场、看戏是男生应该做得事情,怎能让一个女生这样主动呢?这样会失了面子的。
有几次,她那两个好友要和她一起再去找宋建安,并给宋建安找理由说他们的礼拜天只有半天的空儿,我们陪你去找他。
罗曼想,他只有半天的空儿,我们找他等于也只有半天的时间,是一样的。更何况,他来找我就是有半天的时间,我若找他便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他来找我才是正理。
所以又高傲地拒绝了。
寒假回家的火车上,宋建安的心情就已经兴奋紧张了起来,那是因为想到又有机会见到常思常想的巧巧了。
想一想不由的也笑自己,在外面碰到任何人,既便是上回罗曼她们三个初见面的女生,他都可以从从容容、侃侃而谈,但一到巧巧面前,那些潇洒都不见了,就是有,也是表面上装出来的。
他不知道,在他从学校走后,有人去学校找过他。
是罗曼。
当罗曼放下少女的骄傲和矜持,终于忍不住到齐鲁校园找宋建安,得知他已坐了火车回家,当场强忍着没让生气的眼泪掉下来。
因为她们学校也快放假了,再潇洒的男子都会有粗心的时候,她就是放下了架子专门来约宋建安等她几天,一起坐火车回家的。谁知、谁知自己来找他,他竟然独自一个人走了。
罗曼愤愤地将手里的手绢扭来扭去,离开了齐鲁大学。
宋建安回到了家,却听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宋老爷告诉儿子,他已经和罗掌柜的商量了,准备在年前将他的婚事办了,来个腊月双喜。
宋建安惊呆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这个问题。待回过神来他忙说:“爹,我过了这个年才十七岁,还小,再说还正在上学,哪有这么快成亲的?”
宋老爷笑着说:“咱们乡下又不是你们洋学堂,都是按虚岁算的,过了这个年你就十八了,十七八结婚正好。”
“可我们都还正在上学呐?!”
“我们是旧习新办,”宋老爷笑着说:“你们成完亲后继续上你们的学,这样两家也都心定了。正因为你上学要上七年,所以俺们才决定将亲结了方好,难道要等你上完七年才成亲吗?”
“不行,我不同意,这件事上我不听你的,不结!”
宋老爷不高兴了:“为什么?都是俺跟你娘把你惯得。”
宋建安刚才说完了那句话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能跟个小孩子一样耍小性子呢,做事情要有策略才行。
他笑着说:“爹,我知道你跟娘做事都是为了我好,可有些事儿只有我自己知道怎样是为我好,并不是我不听您的话。”
宋老爷面色稍霁:“你还知道我和你娘做事都是为了你好,俺做每一件事都是前前后后想过,你能想多远?”
宋建安笑着说:“爹其实你说的话我一直都是听的,你看我想学音乐,您让我学医,我不是也听您的了吗?然后花了这么多钱、费了要长达七年的时间,您又安排我将来学完要回来,我现在也决定听您的,可是我现在也长大了,婚姻这件事儿上让我做一回主不行吗?”
“这门亲事还有你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宋建安觉得这事儿要从心理上攻破爹的堡垒才是上计。
“爹,我知道您联姻罗家是精心挑选的,罗家有财有势、门当户对,但我不说要有心之爱意这样的新语言,就按传统来说,女方到男家来,便成一家人,亲家那边只是变成了亲戚,就是真正的亲戚,也都有自家日子要过、自家子弟要照顾,所以门当户对好听,但真正到了落难的时候,亲家也不过接济你一下,攀得那么大的门户,人家也不会倾了家去照顾你。倒不如找一个勤快、解人意的女子成亲,不图外面说的好听,只是家里落个实惠才是好呢!”
宋建安没有从自已的想法讲,而是站在爹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心想,爹心里应该有所明白、有所触动了吧?
谁知宋老爷听完不但没有心有所触,反而伸手又怜又恨地指着他说:“你呀,自以为长大了,什么都懂了,爹守着这么大的家业,经得事比你不知多多少,你哪里知道爹的苦心——”
宋老爷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就拿你要学什么音乐,爹非要你学医,还让你学完回来。那是因为咱们的家业够大,只要你好好经营,所得的钱财可不胜你要行医的许多?但现在是个乱世,有一世的贫穷,难保有一世的富贵,这不管是哪朝哪代,既使遇到了兵荒马乱,有得行医本领,不说大富大贵,保得你吃穿不愁、家境小康是不成问题的,你个小子,爹连你一生的问题都操心到了啊!”
宋建安到此才明白了爹的一番苦心,心里面一阵感动。
“再说和罗掌柜结姻的事儿,你说得对,人家有两个儿子,遇到事儿不可能倾家来帮你,这样于面子上自家也不好看。爹并不是老顽固,既看出这是一个乱世,也看出了世道的发展变化,咱家除了田地,在县城只做着一家当铺生意,而罗掌柜的布庄不但在好几个城市有分店,就是在省城也有分店,待以后你可以在咱家田地盖一家工厂,用来生产布匹,同样的是布匹,罗掌柜的自然愿意照顾咱们的生意,还会介绍给别的大的商家,何要他人雪中送炭,让他锦上添花也落个受尊重——”
宋建安从来没有和爹这样交流过肺腑之言,没想到父亲竟然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只是个员外式的人物,而是很有头脑,他也承认爹说得这些话都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