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罗掌柜家的女儿,爹定婚早前也托人打听过,长相、学识均是上乘,你还有什么可挑的?”
宋建安确实没有什么可挑的,而且他也觉得应该和爹要推心置腹的谈一谈,但还是觉得不能和盘托出。
“爹,”宋建安说:“那如果我心中喜欢一个女子,而她们家照样能给咱们家提供帮助,您会不会同意退了罗家的亲事?”
“胡说!”宋老爷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没有血缘的关系,不成亲便成仇,既订了亲,又都说到了要成亲的地步,莫说那一家只是与罗家门户高低一样,便是高于罗家也不成。罗掌柜的在城里是商会的会长,多大的面子、多要面子的人。”
宋建安心想,幸好自己还有所保留,没有和盘托出,若说出了是巧巧家,那爹的答复可想而知。
心中又生起了阵阵的怅惘。
午后,宋建安来到了巧巧家左近,靠着一株大树,吹起了笛子,心中有无限怅惘,吹出来的曲子自然格外哀怨。
这时上次他和巧巧的约定,若麒麟回来想见巧巧,就用这方法。
半下午,宋建安早早来到了土坡的林边,然而一直等啊等啊,直等到了暮色降临,宋建安才打着电筒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家了。
第二天午后,宋建安又来到巧巧家左近,取出笛子吹起来。
路过的村民都纳闷,这宋家二少爷是怎么啦?怎么大冷的天儿到这地方吹笛子?这上洋学堂的人作派就是不同于平常人。
宋建安不管他们,只管微闭了眼睛,沉浸在笛曲中。
下午宋建安又早早地来到土坡上林边,远眺着。
其实不用他远眺,这儿地势高,老远的有什么人走动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这节气地里并没有干活的人。
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没有见巧巧来,宋建安有些懊丧,从书包里取了报纸,铺上,靠着一株大树坐下。
他拔了一根枯草茎,拿在手里无意识地捏转着,低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他现在的心里已经无比的惆怅。他后悔自己没有去女校去找罗曼,将这件事情说清楚。现在如果去县城找罗曼,到人家家里去说这样的事情,肯定不合适。
可是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的成亲。
象是有第六感,他抬起了头,看见远远的小路上有一个人影正向这边跑来。不用再看第二眼他也知道,那就是巧巧。
宋建安站了起来,心儿不争气地“嘭嘭”地跳起来。
巧巧跑上小土坡时已气喘吁吁,弯腰双手扶膝笑着喘着气。
“你跑什么呀?”宋建安爱怜地说:“后面又没有狼撵。”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大违良心,自己其实是恨不得巧巧飞过来呢。
“快坐下歇歇!”宋建安又打开一张报纸铺在树下。
巧巧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又长呼了一口气,才平静了下来。
她突然又站了起来,说:“你转过头去。”
宋建安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转过了头去。巧巧转过了身,撩起衣角,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宋建安,复又坐了下来。
宋建安接过来书来,原来是上次他留给巧巧的《金粉世家》,书体上满是少女温热的体温。
“看完了吗?”
“刚看完。”
“刚看完?”宋建安睁大了眼,笑道:“一天不爱看书学习。”
“才不是呢。”巧巧分辩道:“每天只能挤出一点儿时间偷偷看,心里还想着冷清秋。”
“那晚上呢?”
“晚上那点儿豆油是用来干活儿的,哪是用来看书的。冷清秋——”巧巧沉吟着:“冷清秋,这个名字起得好贴切,就好象她的命运一样。”
“嗯,”宋建安入神地看着巧巧,其实他将这书借给了巧巧,还没有看到最后的结局:“就象你的名字一样,巧巧,也好贴切,就象用天上的云彩织就。”
“你又取笑我。”巧巧红了脸。
她捂嘴笑道:“你怎么不说我每天纺线,身边堆得棉花就是天上的白云一样。”
宋建安沉浸在自己的情境中,眼中满是爱意:“特别是这会儿,脸上飘起了红云。”
“好了,不要说了。”巧巧羞得不敢看宋建安的眼睛:“这么长时间没还学校的书,学校一定批评你了吧?”
“没有,”宋建安说:“是从学校拿回来的,但是是借同学的,我已经拿另一本书还了他。”
“昨天肯定等急了吧?”巧巧抿嘴一笑,看了一眼宋建安。
“那是,”宋建安说:“心里想着你一定来的,看着天色渐晚,所以越等心里就越急。”
“其实我在家里织布,心里比你还急呢,你在这儿还能看看风景,我坐在那儿只能走神,还挨了娘的骂!”
“那你找个理由出来就行了吗?
“我不象你,”巧巧说:“说出来就能出来,这季节又不能给爹娘说割草去,我只能想办法打个埋伏,给今天找个理由。”
“那我今天要是不找你呢?”
“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巧巧低了头,突然想起什么笑了:“你这两天吹得曲子,跟那个啥一样——”
“是勾魂?还是缠绵?”宋建安打趣地道。
“嗯,是哀怨——”巧巧捂着嘴笑了起来,只是与平日纯净、明朗的笑有一点儿不一样,有一丝隐隐的伤感。
宋建安并没有看出来,却在心想,巧巧的音感这么好,确实是一个知音啊!
“被你听出了心事,”宋建安勉强一笑:“我前天回来,我爹告诉我腊月里就要给我成亲——”
他反手砸了一拳身后的树干:“也怪我,没有早点儿找罗曼,要不然这事儿现在已经解决了。”
“罗曼?”巧巧奇怪地问道:“找她能做什么呀?”
“她来找过我,”宋建安说:“罗曼是一个挺新潮、很大方的女生,我要将咱们的事儿讲给她,她一定会理解的,说不定还要表示祝贺呢!”
“不会吧?”巧巧睁大了眼睛:“还会有这样开明的女子?”
“巧巧,你是没到外面转转,只呆在了乡村里。”宋建安说:“象《金粉世家》这样的书也看得少,外面大城市现在西风渐进,包办婚姻本身就是陈规陋习,罗曼又是一个新潮女子,这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呢!”
“可是,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最好的东西拱手让给别人,这需要多大的气度啊?”巧巧说。
宋建安知道巧巧不好意思说最喜欢的人儿、最好的人儿。
“人不是东西,东西有贵重和便宜的,”宋建安说:“人只在最爱你的人儿眼中最珍贵、最好,到了讨厌你的眼里,却是一文不值呢!”
巧巧点了点头。
“东西不喜欢,大不了扔掉就是了,”宋建安继续说道:“两个不相爱的走在一起,受折磨的却是两个人呢。”
“你说得很有道理呢!”巧巧看了一眼宋建安,又低下了头。
宋建安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这道理罗曼肯定懂,可是我竟然错失了大好的时间!”
他发现巧巧正用手量着自己的鞋子,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量尺寸,给你做双鞋子。”巧巧说,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在了她的手背上。
“巧巧,你太好了,”宋建安说:“你做得鞋子我一定舍不得穿的。”
巧巧头低得很低,他并没有看见巧巧的眼泪。
“其实你也不用懊悔。”巧巧说:“我做这双鞋子,也是为了以后给你留个纪念。”
宋建安听这话有点儿不对劲儿,抓住了巧巧的胳膊,这才看清了她的满脸无声的泪珠。
“巧巧你怎么啦?”宋建安轻轻摇着巧巧的胳膊。
巧巧抬起了头,向宋建安绽开了一朵笑容:“麒麟,其实你也不用懊悔和为难了,我爹几个月前给我订了亲,是下洼村个姓张的.....”
“那你同意了?!”宋建安无意识地用力摇了一下巧巧的胳膊。
“哪有什么同意不同意。”巧巧被他捏得轻轻皱了一下眉:“我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儿,是前段时间我娘才给我说的。”
“是什么样儿的人家?”宋建安轻轻松开了巧巧的胳膊,心里很沉重,身体却有一种轻飘飘的失重感。
“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找什么样儿的。”巧巧轻轻说:“不过是一般人家,家里有两亩田地而已。”
宋建安仰头望天,长呼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能平衡,不要有那种失重感。
“自己一生的幸福要自己把握,错过了半年,便让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现在是再错过一个月的时间,便终生无可挽回了。”
巧巧看着宋建安,没看出来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自己说。
“巧巧,”宋建安扭头看着巧巧:“如果我这边能退亲成功,然后向你家提亲,我想你爹一定会同意退掉那个张家,答应我们家的提亲,你说是不是?”
宋建安眼神满是热切。他这种热切的眼神巧巧见过,但是象现在这样掺杂了迷乱的热切让巧巧觉得他象是另外一个人。
“嗯,象你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我家是连想都不敢想,”巧巧说得都是大实话:“要是你家来提亲,那我爹哪怕是给那边赔两倍的聘礼钱都愿意呢。”
“那事情就又回到了我这边关键的一步,你那边可以忽略不计了。”宋建安眼中的那丝迷乱渐渐消退。
他从书包里掏出笛子:“让我吹一曲让脑子静一静,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宋建安撤下笛套,当竹笛轻挨上下唇的那一刻,宋建安微垂眼睑,他的心便沉静了下来,未思索便自然地吹起了那首《风拂竹林》。
音乐便有这样的魔力,萦响环绕在四周,让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境界,浑然忘了刚才心中的苦闷和焦躁。
巧巧也是这样,她双手抱着膝,脸侧枕在膝上,先是望着宋建安英挺的侧脸,后来眼神迷离,不觉沉浸在曲中的意境中。
清越、悠扬、婉转的一曲过了大半,却突然曲风一变,变成了轻松欢快的《阳春三月》,且还带着颤音。
巧巧回过了神来,一看,宋建安眼梢、唇角止不住的笑意,似有无限的欢喜非要笑出来不可。
“怎么啦?”巧巧不解。
“我却是笨,竟然没想到这样——”宋建安跳了起来:“我只要写一封书信,托人交给罗曼,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你想到这么好的主意,还说笨。”巧巧也被他逗笑了。
“而且,”宋建安说:“由女孩子家提出退亲,罗曼那边也有面子,我爹也无话可说——”
“哈,”宋建安叫起来:“皆大欢喜,一世的欢喜!”
他向巧巧伸了手。
“干什么?”巧巧问。
“站起来呀!”
巧巧没让他拉,自己站了起来。
宋建安张开了双手:“抱一抱。”
两片红霞飞上了巧巧的双颊:“只能抱一下噢......”
翌日一早,宋建安就提笔给罗曼写了一封信,封好了,叫过了一个办事实诚稳重的下人。
宋建安将信递给他:“你到县城一趟,锦祥布庄罗掌柜府上知道吗?”
“知道。”
“你到罗府去,将这封信一定亲手交给他家三小姐。”宋建安叮嘱道:“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罗曼小姐手中。”
“人家大小姐,传书进去还有可能,能有可能让我见面吗?”下人为难地说。
“你就说我交待的要亲手交罗曼小姐。”宋建安说:“哪怕事办不成将书信带回来,都不怪你。”
“行。”下人说。
“记住,”宋建安又强调:“这封信只能亲手交罗曼小姐手上,再谁都不许动,我爹我娘也不行,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少爷。”下人点头。
宋建安从袋内摸出一张钞票递给下人:“这是赏你在城里买东西的。”
下人不接:“给少爷跑腿办事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哪能要您钱啊!”
宋建安笑着将钞票塞进他衣袋:“只要记住我刚才的话就行了。”
“每句都记住呢!”下人说。
“那就快去吧。”
看着下人快步离了院子,宋建安轻松地舒了一口气,跳了起来,做了个投篮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