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找一个能住的地方。虽然已近中午,宋建安还没有吃早饭,但现在还顾不得这些。六块大洋,顾住还要顾吃,迎宾旅馆是住不起了,要找一个更便宜的地方。
他站在街头,提着空皮箱,好几次想挡住路过的路人打听一下,却张不了这个口。
他折身往回走。还是问一问估衣铺的老板吧。
估衣铺老板见宋建安又返回,以为他又反悔、有些不悦,新年头一遭买卖遇着这事儿不吉利。
老板在心里已经想好了托词——是你敲门来找我卖衣服的,不是我开铺门迎你进来的。
待听了宋建安的来意他笑了,叫下了老婆。
老板对老婆纯用上海话,宋建安就有些听不懂了,大致好象是说他老婆的一个姐妹好象有房子出租,让他老婆带自己去。
老板娘招手对宋建安说:“侬随吾来!”
随老板娘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一条弄堂。
进到弄堂里面,到一家门前老板娘敲门叫道:“阿芬!”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胖婆娘出来了。
老板娘笑道,“阿芬,吾给侬带客人来啦”,然后两人就笑着叽哩呱啦说开了,除了老板娘那第一句,别的宋建安一发的听不懂。
最后胖婆娘要拉老板娘进屋,老板娘不进,跟她挥手说了再见、走了。
“阿芬”转向宋建安:“侬一个人?”
“一个人。”宋建安说,觉得房钱才是关键的:“你的房子是怎样租的?”
“很便宜噢,”阿芬说:“三个大洋一个月,五百文铜板是电钱、水钱。”
倒真的很便宜。
“那你带我看下房间。”宋建安说。
“跟吾来!”阿芬将宋建安让进门,闭了门,在前面给他带路:“吾给侬说,侬好有福气晓得不——”
我好有福气?黄麟麟自嘲地笑了一下。
“吾的房间都是长租的,很抢手的,年前刚有一个外地人回乡过年,空了一间出来,要不说侬有福气呢!”阿芬有些气喘,歇了一下,好在宋建安手扶着墙壁上,也走得慢:“更兼侬是吾新年第一个房客,图个吉利,少些钱也要留下,再后面的就呒么这样好说话了!”
阿芬带宋建安上了三层,开了阁楼右手一间门,宋建安一看,这是将三层的木阁楼隔成了两间,南面的窗户也被隔成了两半,窗下是一张木条桌,再就是两张木板床,人从中间过需侧着身子走。
“侬还满意伐?”阿芬笑着问。
宋建安还能怎么说,只要便宜就好,便宜就可以多在上海呆一阵找巧巧。
宋建安点了点头。
“怎么是两张床呢?”
“噢,那张床的人回家过年去了,交过房租了,”阿芬笑得很灿烂:“他回来前侬都是住单间呢,要不说侬有福气呢!”
算是我有点儿小福气吧,宋建安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心想,如果那人没回家,你又会说大过年的,有人陪我在这里说说话。
“先交一个月的房租、水电钱!”阿芬笑吟吟地伸着手。
宋建安从口袋里摸出四块大洋来给了阿芬,阿芬收了手:“五百文吾就不找侬了,好麻烦,待侬下月交房租时扣除好了。”
下个月?宋建安还没想下个月的事情。
宋建安每天都要去迎宾旅馆去,询问阿龙巧巧来了没有,若是来了千万要留住她,不要让她乱找自己,自己每天都会过来的。
阿龙告诉他:“侬不用过来了,伊早就走了,若不是走了,怎会不来旅馆找侬?!”
似乎有点儿道理,但是宋建安不能接受。
“侬把现在的住址留下来,侬放心,只要她来,吾留住她,马上派人去找侬,可好伐?”
宋建安觉得阿龙这样的安排很好:“那就麻烦阿龙哥你多费心了,等找到巧巧、我也工作了,我会谢你的!”
“弗用谢啦!”阿龙扯着一边的嘴角笑着说:“侬养好身子早回家乡找找是正事了!”
宋建安一天也不能忍受的拘留室,巧巧竟然忍受了十天,每天她总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回忆着和麒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家乡、在路上、在上海,然后又抽出某个片段细细地品味,用这些来打发这不知白天黑夜、难捱的时光。
她知道,麒麟会来救她,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原因。
有时不得不佩服女性的忍耐力是让人吃惊的。
年前女拘留室别的人都被陆续赎出去了,只剩下了巧巧一个人。
送饭的巡捕递进来一个白面馒头,告诉巧巧:“今天是大年初一,过年了,怎么你家里人还不来赎你啊?”
巧巧一瞬间眼泪涌了上来,她强忍着。待送饭的巡捕走后,她拿着馒头靠着墙低头坐下,眼泪才无声地象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到初六,各家铺子陆续地都开始新一年的营生了。
桌子上有几本书,宋建安随手翻了一翻,是国中的国文、地理、历史书,自己学过的,难道和自己同住一间的是个学生?
第一天晚上,宋建安无事,拿起一本书来翻了翻,电灯突然灭了。
宋建安以为是停电或灯泡坏了,出门见阿芬正要下楼梯,问了才知道是阿芬在楼道拉了闸。
“早睡早起身体好!”阿芬说。
隔壁住得好象是两个做工的,其中有一个的呼噜打得震天响,好在宋建安经过巡捕房拘留室的“洗礼”,于这已经不当做什么了。
初七的时候,和宋建安同住一房的人就来了,十九、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圆脸、瘦身子,大大的眼、大鼻子、厚嘴唇,脸上还有些痘痘。
他进房间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
他看了看宋建安。宋建安脸上的肿虽已消了一半多,但瘀青还在那里。那小伙子搞不清宋建安的底细,也就没有打招呼,自顾自地整理起了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