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未眠一边抿着酒，一边淡淡的说，

“那么有什么问题吗？在学院中被培养的我们早晚都会被发配出去进行历练的，你的历练本身还可以多做几件事，不是很棒的吗？”

他抬起头，直视着枚殚的眼睛，

“你接着说吧，你说这么多，是想说一些自己的想法……”

他不做声了。

因为柳未眠看到的是，枚殚在这个时候摆了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这个蠢货开始一如既往的大放厥词起来：

“哈？那当然，我也不是谦虚，这世上的东西都要讲究基本法啊！不能说老大让我去拉拢人我就去拉拢人，退一步来说，就算我想要拉拢人也不一定就能够拉拢人，所以我们当然要在我走之前，为了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不会怀念我没有在临走前尽情向你们展示我的智慧，在我们之间先达成对未来的共识，然后规划一下啊！”

“啊，我们完全没有对你的智慧有所期待。”

趴着的林清瑶如是说，但她已经和柳未眠一样——应该说，此时此刻，在场的另外四人都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盯着枚殚的手。

而青年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动了起来，

嘴里说着话，旁人应着话，然而，手里写着其余的内容。

即使没有写在纸上，而是为了不留下痕迹直接在空中笔画，在座的各位也自然可以看明白。

【我依旧认为百家圣·战的来临会比老大他们预料的早。】

这个房间是杂学院领导者的亲传弟子们私下聚会的地方，一开始，这几位年轻人便是打算瞒着自己的老师们找一个可以肆意发言无所顾忌的地方。当然，这几位都不是泛泛之辈，所以在私下聚会了两次之后，他们便知道，这里已经被自己的老师们关注到了。

这也是可以理解以至于理所当然的事情。讲道理的话，杂学院的师生关系普遍比较和谐。然而，即使比较和谐，也多多少少会有属于自己的问题。

而枚殚他们所面临的，或许可以称之为过度保护。

也就是说，这里被长辈们所监视着。虽然对于老师们来说，这不过是了解自家学生想法，然后因材施教的契机之一，但对于学生们而言，这自然不是什么高兴得起来的事情。即使是最无所谓的柳未眠，处于叛逆期的时候也会为这样的事情而不满。

然而大家意识到，即使换了一个地方，相应的监控也不会减少。所以，他们默契的决定依旧将集会地设定在这里。

可以降低长辈们的警戒心，然后，嘴上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手指在空中书写。

林清瑶看着枚殚上下翻动的手指，忽然觉得这真是无话可说的滑稽。

【老大他们对于九州七文苑这个势力的综合的力量十分自信，他自信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们应该知道，在大势的面前，权势能起到的作用并没有那么大。】

【你不是预定首席吗？直接和院长说不就行了，这种严肃的话题直接说出来也没什么问题吧？又不是类似于我们上次讨论的委员长他们的八卦这样的事情。】

林清瑶在空中这样写。

对此，枚殚很快就给出了回应，

【我和老大说过，但是没说服他。老大嘛，你们都知道的，辩论什么的我估计十年以内是没希望超过他了。】

枚殚口中吐出的话已经是开始气势汹汹的讨论起责任与和平了，但是手上写的确实另一番话语，

【从头到尾，院长他们的目标，都是为了在未来的百家圣·战中争取到优势，也仅仅是为了争取足够的优势。无论我如何努力，他们都不曾想过阻止百家圣·战的发生。】

【他这次让你去阻止哦。】柳未眠动手说。

【别逗，他明明是因为判断杂学院如今并没有准备好所以才打算这么做。】

枚殚口中慷慨激昂，表情却是不以为然，

【老一辈的人好像都这么觉得，只要他们之间达成了默契，就真的可以让天下太平了。】

这个时候，侍立在一旁的的小女仆弱弱的举起了手，在大家的注视中，满脸通红的开始写字，【找觉得这没什么措阿。】

一句话里面出现了三个错别字。

那句话应该是“我觉得没什么错啊”。

枚殚，停止了讲话，摆出了思考的架势，同时向着小萝莉使了个眼色，朱霁儿，则是愣了两秒后才慌慌张张的开始了自己捧哏的工作。

柳未眠冷眼看着，枚殚思索了一会，才满意地点点头，

【有这么三点，】

【第一，世俗的国家，即使和我们有着合作的关系，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摆脱文苑的影响，或者说，将文苑这种实力并入自己的管理之下。任何一个有抱负的君主都会有这种打算。这便是战争的诱因。】

【第二，问道阁这种组织的出现，便可以看出来，在西方文化输入，加之千余年来百家之间的争鸣与摩擦，就连最庞大的儒家都分裂了好几次，加之各种反传统的理念的兴起，百家间的矛盾是早晚要找时机爆发的。这也是战争的诱因。】

【第三，矛盾这种事情同样是会从底层开始的。就算大势力的领导者们想要保持平衡，底层人民间的矛盾爆发起来也不是什么可以忽略的事情。而这一点，恰恰是任何大人物都无法确保能够掌握的。这更是战争的诱因。】

他顿了顿，

【再加一条吧，】

柳未眠注意到，枚殚的眼中，除了一如既往的笑意，似乎增添了一点其余的东西，

【不是还有我们吗？】

我们这一群人，我们这一辈人，难道就会这样顺从长辈们的期望安安分分的过下去吗？

杜薇没有反应，林清瑶则是放下了书，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啊，这些说白了只是个人意见，我还是会趁着这次外出历练的机会多看看多想想，试图去解决这些问题的。】

枚殚这样写到。

却对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避而不谈。

*

“那么各位，我真的要走了哦！不要想我——不不不，还是多想想我吧！”

“那么各位，需要各位帮忙的有这么几条。”

“最重要的一条，也是最根本的一条，希望各位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依旧奋发努力——不，是希望各位更加的努力，毕竟我是一定会在历练过程中获得成长的，作为主角就要有这种觉悟！哦吼吼！各位要变强，要变得更强！总之变强还是有好处的。而且，如果日后我有做不到的事——那是一定的，我一定会有着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只好来拜托你们啦。”

“既然去的是问道阁这样的是非之地，可以预见的，我一定会在未来不久远的日子里大放异彩！各位在听到我的传言的时候还请不要嫉妒啊哈哈哈哈！那时候的我就会像被窝里的屁，一旦重见天日，就会带来无尽的恐怖与震撼——哇哈哈哈！”

“嗯，那么各位，日后再见。”

在走之前特意和大家进行这么一次告别，究竟有没有意义呢。

临走前，枚殚还是忍不住的如此想着。

啊，搞什么，多愁善感这种事可是一点都不适合我，违和感爆表，枚殚怎么会多愁善感呢？

青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迈开脚步。

杂学院之外，这么一想我已经在这里面呆了五年了。外界……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外界了。

在阵法的光芒将他淹没的那瞬间，回忆泛了起来。

如同梦境，

宛若前世。

*

那么，接下来，

树海苍茫，林际无边。

滔滔河水流过之声，延绵不绝，而又与林中万物所发之籁相辉映，隐隐之中不可辨析。太阳映照之下，光影起伏，宛如林间飘起一阵生机之气，绿辉蔼蔼，翠雾融融。

就在这样的场景之中，位于林海边际不远，但仍需要走进仔细观览才能够窥见一二的地方，倏忽的，闪过了一阵白色的光芒。

紧接着，一道人影在其中显现出来。

只见那人年纪二十上下，穿着晋时模样的轻裘缓带、宽大衣袍。玄黑色为底，有赤色魑纹盘旋于其上。头上一个简单发髻，不只是有意无意，数缕黑发落在发髻外面，垂下伴随脸庞，随林风吹过，飘荡潇洒，别有一番韵味。锦绸纨绔，登云墨靴，手持玉骨扇，腰挂金丝囊，好一派富贵佳公子的模样。

但见此人突兀出现在林海之中，现实向前迈了两步，接着，缓缓回头，怅然若失。

“哼，哼哼。”

他——枚殚，轻笑了两声。手挥动着扇子摇啊摇，接着，便仿佛完全没有受到骤然离开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学院这件事的影响，既不拖泥带水，又无别离之情的向森林外的方向走去。

“啊，哈哈，森林，真是，真是，壮观啊！”

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然而，其中蕴含的意味，就不是谁都能够理解的了。

应该说，枚殚有着自信，论起对此情此景的感概，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胜过自己。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仍然摆脱不了那黄土高原的影子——或者说，仍然摆脱不了那印象中困扰了黄河数百年，直到所谓现代化之后仍未能完全解决的关乎此地水土流失的问题。所谓黄土高原千沟万壑，对于八百里秦川的固有印象在这种时间段就完全被打破，论说感概触动，恐怕真的只有那将漫地黄土改造成如今无边树海的那代代杂学院祖师们才能够比拟了。

枚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是童年的梦境。或者说，他一度认为那只不过是梦境而已。

用梦境里的话来说，自己应该属于那个……穿越者。

即所谓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之人。

本来自己并没有这个意识，从小时候开始不断地做着的梦，也不过是当做梦境来看待而已。比五年前更早的那些日子里，也从未想过那不过是用来逗逗小孩勾引勾引小姑娘的种种知识其实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另一个世界吗？

枚殚自己并不能确认那究竟是什么。因为如果结合自己这一世的记忆，自己那所谓的前世，记忆中的历史——应该是，记忆中的中国历史，与这名为九州的地方，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契合之处了。

无论是历朝历代，还是历史人物，都能够一一对应。就连流传下来的诗文思想都近乎于一般无二。但细究起来，区别同样很多。去掉那十分明显的文元武元祖先祭祀之类的玄幻话题不说，关乎于历史集成的最大的区别，无外乎便是那三百年前的傲天大人。

三百年前，明末之际，风雨飘摇，傲天大人横空出世，驱鞑虏，平内乱，争天下，定九州。人们如今普遍认为，若不是傲天大人英年早逝，恐怕这九州又要迎来一个崭新的统一王朝——

然而这终究只是设想。现如今的九州在当时崛起成为一个个独立势力的百家文苑的争锋与平衡下，分裂为了犹如春秋之时的数十个国家，直到如今。

话说，别人肯定不会觉得奇怪，而是感概傲天大人的天纵之才。不过，以枚殚的角度来看……能够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九州生气恃风雷”这样句子的傲天大人，大概也是一位穿越者吧？这位不加收敛与红颜知己“们”累死在床上的傲天大人所导致的另一个后果，就是枚殚如今就算想要做一位光荣的文抄公来显示自己的才气，也完全只能想想而已。

青年出神的想着。

正因为他的出神，让人能够感受到、观察到，那过于明显的疏于防范。

这时的深林中，再次吹起了一阵风，清爽的阵风在深林中扬起了无数的喧嚣。

而有意者，即可以借助这树叶间击撞的声音，来掩护自己的行动。

古木横生，虬团杂布，虫豸暗伏，野兽行踪，则又使得着树海之深，鲜有外人能够到达。自然，平常也不会有什么人闲的没事到这里来观光。除非……

除非别有用心者。

刹那间，一个黑衣人从枚殚的身后蹦出，手中匕首绽放寒芒，直袭青年那毫无防备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