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苏涟虽是耳聪目明,但枚殚刚才的嘀咕声音压得极低,便是他也只能模糊地听到一些碎语,而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啊?啊哈——我说,审捕头真是个有趣的人物。”
枚殚笑嘻嘻的说。
苏涟目不斜视,“那也算是英才吧。”
“都四十多岁的大叔了算什么英才——”枚殚不以为然。
英才这种形容词一听就是说年轻人的嘛。
“话说你也看得出来吧?那位,那位审知今,审大捕头,他最大的目的不是让我们帮他抓凶手。”
“是为了推卸责任。”
“啊,是。但又不止。”
“……”苏涟瞥了他一眼。
两个人正在前行。
没有承认和工具,紧紧靠着脚程,纵身长掠。
按照武侠小说的说法,应该叫轻功——大概是那种感觉。
“仅仅是推卸责任的话,又为什么要向我们透露……那个叫什么来着?”
“牛头山。”
“没错,看来你也很懂嘛!”
“他希望趁机让我们去帮着他清理这一片的毒瘤,很显然的事情。”
“嗯,很显然。”枚殚似乎若有深意的说,当然,也可能只是装模作样。
苏涟不想搭理他。
高速行进着的两个人,视野中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背着行李远离家乡的三无村的人了。
苏涟似乎在想着什么。
枚殚注意到了,
“你想帮他们?告诉他们不用走?还是要帮他们想什么安顿下来的办法?”
“略作考虑。”苏涟并没有掩饰自己想法的习惯。
“那是愚民,不用管。”
听到这话,苏涟“锃”的变了脸色。
枚殚是何许人也,怎能看不出苏涟想说什么,他冷笑一声,“怎么?不服气?不认同?”
苏涟那张俊美的脸本就常年冷着,这时候更是遍布寒霜,双目生煞,“说说看。”
“举个例子,你看这个。”枚殚向脚下指了指,“看这条路,能想到什么?三、二、一,好了说吧。”
苏涟看着脚下。
那是一条普通的青石路,因为缺乏护理的关系吧,有些破损的地方。但在这种不发达的地区看到这样花费巨大的道路,倒是能看出来建设者的一番苦心。
“……”他沉吟了大约一息的时间,缓缓道:“四有宫不得人心是有其道理的。”
枚殚笑的更开心了,“说说看。”
他没有对诸如“为什么只看一条路就能够知道四有宫会不得人心”之类的问题表示惊讶,只不过是很平淡的问苏涟的思路。
“青石路,而这附近并没有青石。没有矿场,没有出产青石的地方,那么这条路的材料就不可能就地取材,那需要从更远的地方进货,运输。那么这其中的花费一定不在小数。这里是偏僻的小地方,村民们本身是不会想着修路——尤其是修这样一条花费巨大的道路。那么,能够主持这样一项工程的,只有可能的是官府,或者是四有宫这样的组织。”
四有宫,作为一个武馆,拥有着至关重要的,暴力。与随之而来的威望。
“四有宫——说得再怎么好听,实际上也只是一个武馆,往大了说算一个小门派。那么他要靠什么赚钱?”苏涟继续说道:“四有宫在这里有着莫大的影响力,所以能够组织修路,但他未必有着足够的钱财,因为这里……”
“是个小地方,无论是农业还是商业潜力都有限得很。”枚殚替他把话说完,耸耸肩,“继续。”
苏涟没计较枚殚的态度,他已经沉迷于思考了,“所以四有宫应该做了两件事,第一是想办法联合官府,第二是,削减人工费。因为在当地的影响力很大,所以即使削减了人工费用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那还有一种可能啊,说不定四有宫在这里就是那么受人爱戴,说不定当地人就是有着崇高的觉悟,然后自愿劳动了啊哈噗噗噗——”
苏涟皱着眉,似乎很不满枚殚那玩笑般的嘲讽语调,“这条路缺乏维护。没有任何修理过的痕迹。常用的路,人来人往,当地人是不可能注意不到的。而注意到却没有修理,说明他们对于大路的重要性并没很在意。那么主动奉献的说法便说不过去了。所以极大的可能是四有宫强迫的。而如果是强迫的,那么官府那边……”
他大概是想让枚殚搭话,但枚殚没有什么反应。
所以苏涟自己接着说了下去,“官府对于这样的组织,不可能会有好态度的。不管是这样小地方的小门派,还是……哼。”
“那我再加一点补充。”
枚殚没有对苏涟的分析说哪怕一丁点自己的看法,仅仅是就着自己的话题接着补充道:“四有宫的头头,那个叫什么来着?”
“严吞雷。”
“啊,对,小严子。那家伙不但是个讨厌鬼,还鼠目寸光,自私自利,嗯,应该还很仗义。”
“说他是讨厌鬼,嗯……有点成就的人都是讨厌鬼!”
“说他鼠目寸光,哈,自己在这里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力,都可以拖欠工资的让人修路了,居然只干到了这种程度,而不能结合当地的资源,成为一个成功的土皇帝,实在是失败失败失败!就说这条路吧,修青石路的优点是什么?是便于马车行驶。而为什么要便于马车行驶,是为了便于自己控制住地盘。所以他为了控制自己的地盘,在自己的地盘上修了青石路,然后自己的门派里存了足够的马车,然后又不在民间修建驿站,让平头百姓享受不到良好路况的福利。看上去是保证了自己的绝对优势,但实际上,他扼杀了这里的发展潜力!”
枚殚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语气头一次带上了几丝恶狠狠的意味,这让苏涟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然而枚殚紧接着就恢复了那种无所谓的悠然语调,
“一个势力再怎么地头蛇,也是要依靠当地的发展而发展的,自己遏制了自己地盘的发展,也就是遏制了自己势力的发展。所以那位小严子完全就是个鼠目寸光胸无大志的人。哦,也是,他要是但凡有点志向,就不会打拼到三十岁就回乡了——完全就是在大地方混不下去所以回小地方作威作福了嘛。”
“说他自私自利,就是嗯……四有宫明明在这十里八乡都很有势力了,但本体却只有那一处——连个分店都没有。为什么呀?因为分店要分店的老板啊——他怕手下人在自己视线之外发展自己的派系,干脆就不分立更多的山头。然后他又想占据更多的地盘,获得更大的影响力,所以要修路来让自己的手下能够快速赶到更多的地方。这就有能看出来这个人贪心不足,贪心不足的话,就更有可能去搜刮民脂民膏。由于这里本来就没有多少民脂民膏可以搜刮,所以他必定会和官员们有冲突,还很容易就惹得当地人的怨恨。所以即使被屠了满门,也没有多少人为他们伤心,那位审捕头也没有特别的想要追查出凶手。要不是关系到他的饭碗,说不定还要鼓鼓掌庆祝一下呢!哈哈!”
“啊?你说仗义?不是,额,我是觉得都这么损他了,总得要找几个地方夸夸他。那就仗义吧,大概,要是小严子不够仗义的话,也不会有人跟着他混啊。大概他对自己的手下、弟子们的待遇很好。仗义,好爽,待遇好,谁不想投靠这么一个靠山?所以人家才能混得开啊!在他弟子的眼中,那一定是一个好老师。噗噗,噗噗噗!”
枚殚说了好长一段话,摇头晃脑的对着旁听着而渐渐一言不发的苏涟说:“所以你看,咱们只是看这么一条路就能够联想到这么多,或者说,咱们就算是看到一条普通的路,就应该能够想到这么多。”
他注意到苏涟的脸色微微一变,于是补充:“不然咱们凭什么去抓到那个啥都不清楚的凶手啊?”
哇,脸色松下来了。他大概真的是七文苑的人吧,应该也在怀疑我,所以一听“咱们”这个说法,就很敏感。嗯,有点意思。
枚殚笑容满满,如是想着。
“那咱们可以想这么多,要是告诉那些人,那些,那些。”他随手指了指,那是偶尔可以看到的背着包袱赶路——其实就是从三无村逃走的那些人,“他们一定会说:‘啊啊想这么多你们不累吗?什么事都要这么去追究你们活得不累吗?’他们没有恶意,我也没有恶意。但我们,我和你,是我们,他们,是他们。我们和他们之间,是有代沟的。在认知上,习惯上,眼界上,层次上,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对他们,我没有优越感也没有瞧不起,只是认清了这一点而已。这就是阶级。不好也不坏,只是存在在那里。我可以和你说这些,因为你能听得懂,也会去思考,但是我能和他们说这些吗?说了他们会明白吗?嗯?所以说是愚民啊。并不需要很在乎他们的想法,为了他们好,有必要的话只要带领着他们就可以了。”
“愚民这种说法,”苏涟跟着枚殚的脚步前进着,他注意到这个时候枚殚前进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
是想要我忙于赶路而没有余力反驳?未免太小瞧我了。
【哦,这家伙,完全不费力。也没有文元波动,实际上是个武人吗?真是出人意料,看起来可不像。噗哈哈哈——大概是兵临策的人。】
“愚民这种说法,过于自大了吧。”
“嗯?”赶路中的枚殚,奇怪的偏着头看了他一眼,“我都放下了,你却还放不下?”
“…………”
这家伙!
如今这个世道,佛教早就过了最巅峰的时候,或者明白的说,已经没落了。实在的讲现在这个世道会去研究佛学的人实在不多。当年玄奘法师用了十几年的时光探索出的通往天竺的稳定的空间通道,在数百年前就已经陷入了踪迹不明的状态。所以佛教也很久没有新鲜血液注入了。
不过一些故事还是流传着的。
至少苏涟是听明白了枚殚在说什么。
这是一个故事。
老和尚携小和尚游方,途遇一条河:见一女子正想过河,却又不敢过。老和尚便主动背该女子趟过了河,然后放下女子,与小和尚继续赶路。
小和尚不禁一路嘀咕:师父怎么了?竟敢背一女子过河?一路走,一路想,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说:“师父,你犯戒了?怎么背了女人?”
老和尚叹道:“我早已放下,你却还放不下!”
他只把愚民当做名词,我却把愚民当做侮辱性质的词汇!
很好!很棒!
苏涟咬牙,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再争论下去,就只能说自己着了相。要是不懂他用的典故的话,恐怕就没有办法理解他的意思吧。那家伙就没想过万一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情形吗?
啊,这就是他所说的“阶级”啊,他和我会这样说,和别人就会用别人能够理解的话来说。这就是阶级啊。
呵,让人讨厌。枚殚——他太冷静了,看起来吵吵闹闹疯疯癫癫,但这个人的心里,恐怕连一丝感情波动都没有吧。情感对于他来说就系那个不存在的一般。没有喜爱没有偏向,就算大喊大叫大哭大闹,其内在依旧只是在冷酷的做着分析。这个人,恐怕就算是至亲死在面前,也不会用一丝精力去愤怒,而仅仅会冷静的思考要不要报仇吧。
讨厌,讨厌至极。让人厌恶的无以复加。
我和这个人,绝对做不成朋友。
*
女仆小课堂。
朱霁儿:那、那个……大家好。这里是、是那个……女仆小课堂。因为、因为那个……
林清瑶:因为我们几个好像很长时间不会出场了的样子,所以在这里混个脸熟。记得住我们当然最好,记不住就算了。
朱霁儿:清、清瑶学姐!请不要这样!面对、观众,请、请客气一点!就像招待、招待客人一样!
林清瑶:哦——
朱霁儿:又、又来了啊学姐!你总是、这样满不在乎!
林清瑶:枚殚也是这样,也不见你说什么。
朱霁儿:枚殚师兄才不是!再这么说杀了你哦!就算是学姐也只好杀了你啦!
林清瑶:哦——为什么他是师兄,我是学姐?
朱霁儿:诶?那、那个……有、有要求的话,我也可以叫师姐的。
林清瑶:…………
朱霁儿:师姐?
林清瑶:你真可爱。
朱霁儿:诶、诶?请、请不要容我的撵(揉我的脸)……
林清瑶:那么对于上面的,嗯……是叫苏涟吧?苏涟,对枚殚的感想,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朱霁儿:清瑶师姐,我告诉你哦,作为女仆小课堂的第一课。
林清瑶:嗯,我知道,提起跟主人有关的事情就不结巴。
朱霁儿:不、不对!
林清瑶:哦——完美的反驳。
朱霁儿:总、总之!第一课!
林清瑶:哦——
朱霁儿:——不可以对主人说三道四!
林清瑶:…………我倒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呢。能够见面不到一天就看穿枚殚那家伙的真心,苏、苏涟?是叫这个吧?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哦。
朱霁儿:师、师姐!你再这样对枚殚师兄说三道四的话!
林清瑶:我知道我知道,杀了我是吧?好啦好啦,你真要杀我那我也挡不住——就这样吧。女仆小课堂下课了。请各位鼓掌。
朱霁儿:那、那个……感、感谢各位的观看!还、还有就是……唔,那个、感、感谢大家的捧场……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