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正是郊游的好天气,让人不禁想着,当年王羲之写流传千古的兰亭集序的时候的那次集会,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大概。
大家不要信嘛,依常理推断,会在这种好天气去想王羲之而不是邻居家的二丫吗?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尔雅》为了让大家能记住它废了多大的力气,毕竟人家连名字都叫“二丫”了。
总归是一个好天气而已,不过是一个好天气而已。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自然没有为万物考虑过。天公不会作美、也不会作恶。会作美会作恶的,也只有人而已。所以凶恶的犯罪现场下起了悲伤的雨水,这样的故事只会出现在小说家的笔下。如果连故事中的天都无法为这样悲惨的景象流下眼泪,那又该怎么去指望读者们的同情呢?咔咔——就好像指望路过的河神不但没有拿出金斧头银斧头,反而提着昏迷的小女孩与昏迷的大女孩让你选择一样,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就好像四有宫上下被自杀了个干净这件事,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发生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我们胡须可以为此感叹几句人心不古?或世风日下?
那么,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寓意的好天气里面。背井离乡的人们像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一般三三两两三五成群的活动着。从鼻肚饿叫杜来砍,驱赶着他们的大概不是牧羊犬,而应该比喻为饿狼吧。不见踪影的饿狼,不过他们扮演的可不是因为“狼来了”就赶来帮忙的村民,而是因为“狼来了”而躁动不安的绵羊。
没有任何错误,只是等着被吃。
有人在这个队伍里,有人将要加入这个队伍里,有人则是将要送别人加入这个队伍里。
审知今是捕头,说过很多遍了,他是捕头,以前还不是捕头,后来升职成为了捕头,但那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他到还记得那天妻子做了久违的丰盛餐食来庆祝,但记不住那些饭菜的味道了。但在这里混公职已经有了二十多年的时光,要说感情,当然——
没有感情。
即使是现在,即使已经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即使自己从一个无名者成为了一个颇重尊敬的捕头,即使自己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妻妾有了孩子,但还是没有感情。一点都不喜欢,一点都不满足。再说了捕头就颇受尊敬这种灯饰是怎么列出来的?最简单的返利就是意思有公的那些人就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捕头就放尊敬一点,反而会因此觉得自己是一个更有用的工具。倒不是讨厌被当成工具,仅仅是讨厌被那种人当做是工具。
想得有点多。
他再次清点了行李,对着满面忧色的妻子点点头,“没事,走吧。”
“你不跟我们一起……”
“我是捕头,”说着自己并不相信的理由,堂而皇之,“职责在身,我不能不管这里自己走了。”
“可我听说小六子他们……”
“他们有偷偷逃走的,我知道。”
对话几乎进行不下去。
“那为了孩子们……”
“他们麻烦你照顾好。”
“…………不行吗?”
“不行。”
“你当年,为什么要娶我呢?”
这还用问?
“因为有媒婆找过来。”
“是呢……”
她是察觉到什么了吗?苦笑,她反正是想不到的吧。
算了,没必要再想下去。
把家人送上了马车,亲眼确认着这个家里面所有的人都在队伍里,审知今挥了挥手,“走吧。照顾好自己。”
两个孩子不舍的挥着手,喊着“爹爹”“爹爹”的,虽然很有趣,但果然并没有什么感触。
爹爹——那自然是自己的孩子,妻子是普通的良家女,年轻的时候又没人来做没就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今天,要是他们被牵连到受了伤,自己肯定也会伤心吧。也仅仅是伤心而已。
这位捕头摩挲着自己佩刀的刀柄,似乎陷入了沉思。
正是意料之中,或者说不出乎意料也可以,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别说别人了,自己手下的捕快们也已经开始有了逃跑的迹象。毕竟那是真正的见识到那血肉四布的血腥修罗场的人,会因此感到动摇,感到无法忍受,继而被吓破了胆,没有任何的值得坚持、可以坚持的事物,抛弃带哦一切而逃掉,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这里没有什么前程,最大的前程无外乎于自己,那就是没有前程,没有前程也没有钱程,没有这些也就是没有盼头。没有盼头也就没有值得他们留恋这里的理由。
如此清晰明了。
他走在熟悉的路上。
熟悉的天空,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房屋布置,仅仅是看外形而不需要道理面观察,就能够在脑海里把这些低矮民居的每一份细节回忆起来,熟悉到几近于恶心的场景,唤起的不仅仅是这二十年的回忆,还有这二十年来的所有感情。这让他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所生活的环境,是那种没有哪怕一丝前途的灰暗色彩。
即使想到的回忆里没有任何的暖色,他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笑容。
他走在熟悉的路上。
是,是了,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在这里蹉跎半辈子,在这里度过了一生中最好的年华,这正是自己的人生,所以他也说不出什么怨言。
像个笑话一样。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生不出恨意,要说最强烈、最激动的感情,也不过是遗憾而已。或许正因为这个,或许正因为没有任何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恨意,他才会在这里呆了半辈子吧,而没有想尽办法费尽心机的离开。
他没有朝气,而且是一开始就没有朝气。
他走在熟悉的路上。
审知今呼吸着熟悉的空气,感受着熟悉的气息,看着慌慌忙忙的离开家乡四处逃离的乡人,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基于捕头的职责做什么劝说,也没有跟着他们一起逃离这是非之地。仅仅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脸,和认识的人点点头表示打招呼。鉴于他过往的余威,乡人们大多没和他多说什么话。仅有的几个胆大的呼喊着“捕头不一起走啊”,他也没有给出什么回应。
这里基本上已经是他的故乡了,他对这里没有爱,也没有恨,有的仅仅只是回忆而已。
他停下了脚步。
四有宫,基本上还是那个样子,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只要一两天的功夫这里大概就会变成真正的地狱,比现在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那种。尸体会腐烂,会散发恶臭,会生蛆,而蛆虫则会扭动着自己白白的身体向四面八方爬,试图去更宽广的空间彰显自己的生命力,就好像当年齐桓公死的时候那样,爬啊爬,爬啊爬。
正常来说自己应该带着人守在这里,等着更上面的人派来援手收拾现场才对。但连捕快们都开始逃窜,再追究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村子的村长跑了,自己的上官——县令大人则不知道找了什么借口,和师爷啊那些人一股脑的不见了踪影。其实想一想县令大人可是正八经的有编制的官员,那才是真的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既然是到这个小地方当官的,怕不是被贬过来的就是已经没有政治前途的人,所以也就这样了吧。
突然闯入耳朵的马蹄声让他回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