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流淌。
七月是天正热的时候,别说太阳,就算抬头看到的是云彩,也会觉得这白白的东西怎么会这么热!到这种时候,又有谁不会想着找一处幽静深林,独坐幽篁,弹琴长啸呢?就算做不了王恭一般的神仙中人(注1),但金谷园的雅趣,还是能窥得几分的(注2)。
然而着小桥流水、茂竹修林的地方可谓是很少见的。在当今之时,也不是没有,但大多、绝大多数都应该已经被人们发现,然后被财大气粗的金主们买下来,作为名贵场地,招待身份卓然的客人,亦或是供人们参观游玩——当然是要付钱的。
话虽如此,不过闲情逸致本就不是人人都有,芸芸百姓大多是在这热天里吃上几个瓜便能够心满意足的。古人有着今人体会不到的青丝,而今人自然也有着古人望尘莫及的景致。
比如说着四通八达的道路,宽敞整洁,气派非凡,两旁种树,夹逼夯土,一片片随风而动的柳条正如一片片清姿漫舞的绿云,邈邈飘飘,洒下清凉的阴影,若乘坐平稳的马车于其上快速试过,仅是从车窗向外看到的、飞快后退的柳树,便可谓是一种新奇的享受。
这是大国的证明,也只有富裕、强大而安宁的霸主国,才会有着足够的精力在全国各地修建这样的道路,税收上来的银子才养得起这些道路每年的保养的钱,而修路、养路这些事情,又可以养活一大批人。这并非是小国独自负担得起的。
杨柳依依。
一辆马车行驶而过,车轮压路,声恰似,风敲竹。又似是携云而来的滚滚闷雷,由远及近,其声锵然。惊起路旁丛中一只黄鸟,振翅而飞,扑楞着羽毛,迎风而上。
爬升,爬升,越飞越高,直上云霄。雪白的云雾却如薄透的轻纱,可见驰道延伸,笔直前行,通往的,正是宽广高大的城墙,与被这城墙四面包裹的城。大路通达,人流繁华,一道大河东西贯通,河水粼粼,船舫不绝。
虞陵,新城市。
马车驶近,才能看清城墙上的石砖嶙峋,看起来久经风雨。然而城头上那铺开的一架架于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的弩机,却提醒着人们其价值并未随着历史的进程而完全消退。
枚殚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城门那边来来往往的人人群,开怀大笑,
“啊哈哈哈哈——楚国的小美人们!我们来啦!”
放荡的发言吸引了众多行人的注意,更有不知多少踏青佳人投来了鄙视的白眼。
虽然在这种时候还出来踏青,不知是否合乎时宜,但既然有佳人,自然会有慕佳人而来的才子……或者伪装成的才子。其中自然也会这着热血方刚的青年,想着是否能趁这个机会在佳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但一来,那无礼的登徒子之后就见势不妙般的缩了回去,二来这马车甚至根本没有停下接受守门兵卫的检查,而是由那驾车的书生拉动缰绳,将这自北而来的马车转动方向,向城西而去。
这张扬的马车吸引了许多目光,而这时,众人之中忽有一白衣书生,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唔呼!师轻而骄,轻则寡谋,骄则无礼。无礼则脱,寡谋自陷。入险而脱,能无败乎?”(注3)
一边大声感慨着,一边偷眼瞧着东边一轻轻高丘之上的油壁香车。
于是武事不成的众人纷纷恍然大悟,霎时间,以方才之事为题材,吟诗作对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被大量才俊所注意着的,那辆独占高处的油壁香车之内,掀开帘子观察着外面的一个丫鬟样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放下帘子,回过头嗤嗤地道:“姑娘你看!那些书生啊,看着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实际上呢?可真是俗不可耐!自以为吟两句诗、用几个典,就入得了姑娘的法眼了!”
车内与她横坐的另一位女子,则神情淡然,玉指葱葱,在面前的玉盘中拈起一颗紫红的樱桃放到嘴里。
她甚至不屑于做出评价。
细细嚼碎果肉,慢慢吐出果核,她才轻轻一敛鬓角垂下的发丝,刹那间,只觉车内瑰光焕发。杏眸底波光流转,抿唇微挑,颦笑之间,勾人魂魄,“才子佳人的话本上都这么写,看得多了也就信了。听说北方前些日子有辆说是江水遥坐过的马车,卖了八百多两银子。不就是他们买回去,聊以自~慰的吗?”
那丫鬟掩嘴而笑,“这么说,姑娘坐的这辆车,也能卖八百多两?”
“傻孩子,哪儿能呢?”女子怜爱的摸了摸丫鬟的头,“这东西本来的价钱也不一样啊。更何况,”女子自嘲的一笑,“孟青屏的招牌,还是要比江水遥差上一些的。”
丫鬟不服气的撇嘴,“哼,姑娘最棒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女子——孟青屏,摇了摇头,“江水遥……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她……有人捧她,自身条件很好,又有人捧他,至少三四年,没有人能比得过她的。要是经营得好,还没嫁人,六七年之后也站的住脚。”
俏脸上有些许愁容,
“人人皆见我们的好,却不知道我们的愁。小茹,你知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吗?”
“唔……看灯会!”
“哈,那当然也是了。不过……”孟青屏轻笑道:“我打听到,这次这边的灯会,邀了江水遥来。咱们,是来和她打好关系的。”
丫鬟小茹气嘟嘟的鼓起了嘴,
孟青屏笑着捏起一粒樱桃塞到她嘴里。
*
宽敞的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房屋建筑带有南方特有的精巧,装饰纹样丰富多彩,楚国崇尚的凤鸟纹样随处可见,设色艳丽。楚人的帽冠服饰,也大异于北方列国。那些身份低微的平民,着短衣、紧身袴,头戴当地称为“韦弁”的尖锥形帽子。而骑马乘车的身份贵重者,褒衣博袖,多为黑、红之类的重色。衣上作云纹、小簇花等纹样,色泽华美,领、袖、衣缘皆用锦,正合“衣作绣,锦作缘”的制度。头上的冠式,或高顶上平而腰细,或如上据一鸟而后有披,还有的戴着制作精美的獬冠。女子的头髻则多向后倾,有的则在长辫中部结双鬟,面敷粉,眉画黛,腰间束大带,腰身束得极细小,似乎好细腰已成为了楚国的一种社会风尚,审美标准。巡行的楚兵身着狭长鱼鳞片式或柳叶式重叠缀合而成的皮甲或铁甲,衣甲光鲜,手执长枪大戈,看起来颇为威风。这些楚兵的精神体魄倒也不差,但军纪却不甚严整,行进途中到处乐音悠扬,多有见到在吹大横笛,吹笙,奏琴,鼓瑟的人,楚人浪漫的天性和尚奢华的生活习性展露无遗。无怪乎书上有“墨子过楚衣锦而吹笙”之言,看来墨子也是入乡随俗了。
枚殚从东门入的城。
他本和书子悦与洛钧一同前来,一路上几人轮流驾车,到了这附近的时候正轮到书子悦。如果是枚殚当司机的话,他一定会化身为老司机在各种地方搞大新闻,所以枚殚稍微有一些失望,因为他明明在北门那边发挥良好,书子悦却直接拐了弯跑到了别的地方,还一脸苦恼的说“请不要这样”,如果他是萌妹子,说不定这会是很有爱的场景。然而书子悦说着话的时候,虽然没有杀气,但枚殚确实觉得如果自己肆意妄为,他也会像这样平和的来杀自己。
所以说,人在江湖飘,从心很重要。
而到了东城门后,他们还是很平凡的通过了门卫的检查——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检查的,毕竟现在也不是战争时期,这种看起来严格的守门员,大多也不过是意思意思,或许对于衣衫褴褛的贫民还会多检查检查,但对于衣冠纨绔的、看起来就像富贵子弟的人,则很是宽松。
全程如下:
“你们车里有违禁品吗?”
“没有。”
“你们之中有被别国通缉的吗?”
“没有。”
“放行——明晚咱这有灯会,庆祝城主六十大寿,几位要好好享受啊!”
结束。
在分别前,枚殚特意问了书子悦,
“你们都没被通缉?”
“我没有,”书子悦显得很坦然,“你有吗?”
“我也没有。”话是这么说,枚殚却看着一脸冷淡一看就像是冷血杀人犯的洛钧身上。
洛钧冷淡的低着头,当然还是面无表情。
“他说他没有被国家通缉过,到是有几个组织在追查他。”
“…………虽然我也不是没见过三无系的角色,但还是觉得这个人很神奇啊——能做翻他译的你神更奇啊!”
“就算你故意把汉字顺序打乱说,我也能够理解。”书子悦毫无波动。
“啊,对了,那个灯会。花半城会来这,是为了来看灯会吗?”
“不知道啊。”
书子悦回应的理所当然。
而在之后,洛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
而书子悦毫不走心的打了个招呼,一转身的功夫也消失在人群中。
枚殚自然可以收发文元把自己当做雷达,但一来人来人往的,说不定会有厉害人物察觉到然后惹出麻烦。枚殚并不是太想找厉害人物的麻烦。二来,人这么多,就算文元能够探测到很多运动的人,枚殚也没有足够的精力把外表上没有显著特征的某人找出来。
转眼之间,枚殚就只剩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着了。
…………啊。
枚殚察觉到了。
其实他还是有一点,寂寞的。
毕竟,他很少是孤独一人。杂学院的小伙伴,又或是儿时的……额,总之就是这样。
从出发开始那一点细微的违和感,就在这里吗?
并不是身体状况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没有应和的同伴,而有了一点寂寞。即使没有这个意思,书子悦还是一定程度上的顶替了这个位置,不过,也只是虚假的暂时而已。
虽然想明白了,枚殚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本来在刚被袭击的时候,还想着把那个变种人带在身边解闷,但那个人实在刚烈,一言不合、二话不说就自尽,那也是没有办法。
嗯,总之先找家客栈,定个房间,晚上随便逛逛调查下地形。米改天再联系书子悦他们,去找花半城……
啊,这群人,压根没有约定联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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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王恭,东晋人,“少有美誉,清操过人”,“美姿仪,人多爱悦,或目之云‘濯濯如春月柳’。”孟昶(附)还没有显贵时,家住京口。有一次看见王恭坐着高车,穿着鹤氅裘。当时下着零星小雪,孟昶在竹篱后偷着看他,赞叹说:“这真是神仙中人!”
附:孟昶这个名字,历史上出名的有两个,比较广为人知的应该是蜀后主孟昶,而这位孟昶出名则更多是拖了花蕊夫人的名气吧。但这里的孟昶指的是东晋末的大臣,曾参与平息桓玄篡位,官至尚书仆射。刘裕北伐后,京城受叛军威胁,他上书请罪,称自己对京城陷入危机和朝廷危难负责,自尽殉职。
注2:金谷园,是西晋石崇建的一个……额……类似于别墅的地方。“崇有别馆在河阳之金谷,一名梓泽,送者倾都,帐饮于此焉。”《晋书·石苞传》(石崇是石苞的儿子……之一。)石崇是有名的巨富,在洛阳依邙山、临谷水建了规模宏大的花园。此园随地势筑台凿地,楼台亭阁,池沼碧波,交辉掩映,加上此园茂树郁郁,修竹亭亭,百花竞艳,整座花园犹如天宫琼宇。《晋书·刘琨传》记载,刘琨、陆机、陆云兄弟、欧阳建以及石崇等二十四人,经常聚集在其中,谈论文学,吟诗作赋,时人称之为“金谷二十四友”。而这即使一个文学团体,也是一个政治团体,依附于贾谊(贾南风的弟弟),在八王之乱中死的很厉害。
注3:这段话出自《战国策卷二·周语中·王孙满观秦师》,是当时王孙满评价秦国军队的话,原文如下:
二十四年,秦师将袭郑,过周北门。左右皆免胄而下拜,超乘者三百乘。王孙满观之,言于王曰:“秦师必有谪。”王曰:“何故?”对曰:“师轻而骄,轻则寡谋,骄则无礼。无礼则脱,寡谋自陷。入险而脱,能无败乎?秦师无谪,是道废也。”是行也,秦师还,晋人败诸崤,获其三帅丙、术、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