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暗示的已经很明显了。”
林清瑶与枚殚是同学,是同一学院里的伙伴,两人认识了少说有五六年,一起度过了大量的时间,在人生观价值观形成的重要时间段互相影响,互相陪伴。感情自是非同一般,是能够面带笑容的趁对方不之一来一发背刺的关系。
今天一早两人之间发生了冲突,小小的,都打不起来,只通过问答辩难来取乐子——仅仅只有这种地步。林清瑶一边说着话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几架瑶琴,枚殚则跨坐在椅子上,不雅的盯着林清瑶看,嘴上自是互不相饶。
二人互相辩难也非一遭,互相之间对对方的套路也比较熟悉。所以林清瑶在试探了几次之后也就确定枚殚是故意的,但即使如此,两个人还是乐此不疲。
枚殚是享受于这久违的熟悉感,而林清瑶……谁知道女人是怎么想的?
“很明显吗?”
枚殚双手托腮,一脸微笑的看着她,
这让林清瑶颇不自在,“我说,你该不会几个月没见女人,看到本小姐就觉得美若天仙了吧!”
“你本来就美若天仙。”
“…………”林清瑶说不出话来。
她一方面知道枚殚只是故意这么说,动摇她的心而已。一方面却又确实觉得开心得很。
“你的夸奖我就接下了。”淡然轻笑,只觉得心情又好了很多,“但别指望能打动我。我可是……”她说着,便自然而然的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仙子,是不会对凡人动心的。”
“是是——”枚殚漫不经心的答应着,“所以,你是……”
“我是来参加签售会的。”
林清瑶终于正面回应了。
她轻轻将瑶琴放到面前的桌子上,双手拢袖,姿态高卓,“圣人对万物一视同仁,你这样只看着我,岂不有失?”
“圣人不仁,是无爱。虽然没有偏爱,但人有尚美之心。观美人,如观美景,观书法,观妙棋,实乃人生乐事。如若无情无感,自然能跳脱人世之外,畅游宇宙之间,但看待万物无情无爱,纵使算无遗策,却总归少了许多乐趣。人生的乐趣啊,正是在这无用、无理莫名其妙的地方里面。”
所以我昨晚才会一时兴起和人喝酒聊天吧。他想。
“所以签售会是什么?不不不,我当然知道签售会是什么,我是想让你介绍一下。”
“我也是兼任的小说家,”林清瑶施施然道:“我签订的书局和你的不同,所以你才没有消息吧。我们所隶属的书局毕竟是竞争关系,所以我也没向你说。书局每年,都会邀请一些自己的作者前来聚会,你也应该知道的。而我以前和你的情况一样,居于杂学院,兵卫能出外鱼人相聚。但今年情势既然有变,那我自然要出来逛一逛。聚会也好,游历也罢。在学院里面学过的东西,总要找到使用的地方。”
“你们定在今天?在这里?算着人家庆典的时间?”
林清瑶稍想了一下,“不是,我们订的日子是八月初,七月二十七开始集合。我早十天来的。”
“你来这么早,是为了凑这个热闹咯?”
“也不完全是,理由有两个,你要听吗?”
“和我有关系吗?”
“你既然在这,那就有关系了。”
枚殚耸耸肩,“那我当然要听。”
“池心雨前些日子发了个邀请函。我当时已经出发了,是柳未眠传给我的消息。你现在理论上是独立于杂学院之外的,所以你大可以随着自己的性子去做,我们到时候会否认你代表杂学院的意思。现在理论上处理事务的人是我,所以他才会发给我。”
林清瑶为柳未眠解释了一下。枚殚却想了想,
“柳未眠是会主动发消息给你的人吗?”
“不是。真巧,你也这么觉得?应该是别人拜托他的吧。这很重要?”
“一般般,你接着说,什么邀请函?”
“关于联合各文苑共同讨伐问道阁的事情。”
气氛稍微停滞了一下,但紧接着恢复了正常。
“哦。”枚殚眨眨眼。“池心雨是谁?”
“我#%&#¥%…………”
仙子以高贵的姿态用枚殚听不清的方言骂了一通。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我的消息是两个月之前的……好吧我逗你的。”枚殚耸耸肩,“稷下可以预见的新一代的领头人。她和你们说什么?”
“大义凛然的痛斥问道阁的丧心病狂,然后提出大家联合起来工队对其进行讨伐。”
枚殚摸着下巴想了想,“她想带领稷下打击曲阜?”
他已经把事情想明白了。
“有几家答应她了?”
“总之我们没答应,曲阜那边肯定也不会答应的。我调查到的,大概潇湘龙舟是会响应她的,其他人不知道。”
林清瑶接着说:
“哦——要说的话黄金台是很有道理会来的,因为云明国那边是属于他们的地盘嘛,虽然之前看在我们的面子上没有动作,但既然有人肯挑头,我觉得他们是会随一波的。”
“老大他们怎么说?”
“哎呀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一玩也是很好的嘛~他这么说的。”
林清瑶摆着一张冷漠脸。
培养一个能够出道的弟子要十几二十年,让出道的弟子获得足够的经验和人望,又要十几二十年,中途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从头培养就很难受,所以通常除了首席弟子还会有几个后补,万一预定的首席弟子出了问题死了或是适用之后不合适领导大家,就会由后补顶上。而如何进行检验?就要在自己还掌权的这十几二十年里,把徒弟放出去和别人家的徒弟们怼,增进一下感情、消耗一下节操、磨制一下脸皮,要是小一赔闹出了什么问题,老一辈的大家都在也好互相处理一下。
这种弯弯道道还比较好想,所以枚殚没什么表示。
“然后,”林清瑶接着说,“我比较在意这个事,就查了一下。”
“等一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过了七月初吧。”
“那到了现在,联盟什么的应该已经谈好了。”枚殚斟酌着说。
“嗯,是。我调查的消息就是他们在向南方集合。”
“‘他们’都有谁?”
“哦——本小姐怎么知道?”她没有波动的这么回应。
枚殚摆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池心雨出道以来所有的措施都做的十分迅速,我想着此夜布力外,所以当时就觉得如果有行动,那么不在这个月就在下个月。然后就调查了一下各个文苑的动作。虽然他们的动作很隐秘,我也确实没调查处什么有用的、可以确定的结果。但我注意到曲阜,曲阜学院派人到了南方。如果排在第四的咱们调查不出确切的结果的话,第一的曲阜或许能调查处更多——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如果这个联盟是池心雨做主导的话,他们近来的行动有很大的可能会在南方。既然是南方,那么潇湘龙舟就脱不了干系,潇湘龙舟常年来是楚皇室的支持者,如果要行动肯定会要求楚皇室的支持,调查一下现在的、有一定能力的、执掌一方的楚国皇室成员,为了保证国家安宁想来也不会靠楚都太近,符合条件的,就是这里。”
林清瑶说完了推理的过程,
“然后,我就向我的书局提出,把聚会的地方改到虞陵。好处就是,我很有钱,可以把之处算到我的头上,而九州各地来这边的同行们,我可以报销他们的路费。而且住宿场地由我来包下一个客栈提供。”
“你真有钱啊。”枚殚感叹。
林清瑶不以为意,“我现在管事,手头上有杂学院的经费。”
“你这算挪用公款?”
“不算,因为我干的是公事。”
是吗?枚殚存疑,但他没有说出来。
林清瑶打量了一下周围,“所以我才挑了这么一家比较平庸的客栈,第一是考虑不那么惹人注意,第二则是,在这种时候我还是会考虑省一点经费的。”
枚殚挑起了眉毛,“我听说你可是以散财童子的架势过来的。”
“别在意,别在意——钱只有花出去才叫钱。”
“真是完美的歪理——”枚殚歪歪头,“我喜欢。”
“…………”高贵的仙子说不出话来。
*
中午,城门大开。
通往城内的大路被清理出来,宽广的街道两旁每隔着不远就有一两个卫兵在站岗。警戒着,维持秩序。年迈的城主棋子在城门口等待着,以城门为界,城外是已经清理好戒严了的平坦土地,城内则在两旁的市坊挤满着看热闹的人。百姓,士子,农民,商人,敷粉熏香的富家子弟,游手好闲的恶少年,通通被兵甲与旗帜的屏障挡在那里,进不去,便挺着脖子张望。
等待着,等待着,
一阵马蹄声,由轻到重,逐渐清晰,便见得远远的一个骑士,骑着一匹骏马,开始不过黄豆大小,晃眼间便仿佛近在眼前。
“钦——差——将——到!”
如此喊着,嘹亮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白发苍苍的熊世卿——就是虞陵的城主,慢慢的向前迈了一步,他旁边的年轻人——就是他的儿子,叫熊睦的,赶紧上前扶住了自己老爹。
一支旗帜飘扬的队伍出现在了视野里。
随着城主的示意,准备好的乐队奏起了歌。
*
在城池的另一头。
有人悄悄的通过了城门。
那是一辆马车。
外表看起来并不显眼,既不华丽也不宽大,窗口用青色帘子挡着,看不到里面的情景。拉车的马也并非神骏的高头大马,而是四匹纤细的白色母马,头窄颈长,如是异种。暗色的木头即使在阳光下也没有任何鲜艳的感觉,铆钉的车轮轱辘辘的碾过石制青砖。
进城,悄无声息的拐了几个弯,俊俏的年轻车夫以精巧的技术将马车在没有人的小巷里停下。然后车夫跳到地上,从车辕后摸出几件东西,搭在一起,成为了稳固的楼梯。接着后退一步,跪下去,以首触地,不敢抬头。
一只纤纤玉手将帘子掀开,先闪出的是一个容貌清丽出众的女子,
那是一个婢女。低头垂目,掀着帘子,让到一边。
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挑线纱裙、凌云鬓上饰凰鸟独鸣鎏金玄纹冠的池心雨,昂头走了出来。
走下,腰脊笔直,步履雍容,目不斜视,神情端丽,两个婢女跟在后面侍立两旁,缓步走远,不发一言。
直到三人消失在小巷尽头,车夫才从地上爬起,驾着车熟练的离开。
*
城主与钦差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晤。
两人热情的交谈,对虞陵未来的和平稳定发展达成了可喜的共识,钦差对迎来诞辰的城主表示衷心的祝福,而城主也表示这一切都是远在楚都的皇帝的恩泽,他必将在未来继续尽职尽责,专心致志,为了大楚的发展与繁荣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二人在短暂的会晤中结交了深厚的友谊,因为是寿辰,城主包下了城中最贵的酒楼,寿宴从中午到午夜,且解除宵禁,举办灯会,与民同乐。于是城主理所当然的邀请钦差前来赴宴。
于是大家在围观群众的夹道欢迎下,耀武扬威的进入虞陵城,飘扬的旗帜后,跟着二十大车的货物,用黑色绸布盖着。
那边是特赐的焰火了。
它们将在之后由城内兵卫与钦差队伍中的专职人员共同,摆放在城中的各个位置。然后设置好定时的机关,等到夜晚,依次奏鸣。
这将是盛世的光辉!强大的证明!啦啦啦啦!哈哈哈哈!
诸如此类官话,此不细表。
*
展兆是虞陵城赫赫有名的护卫统领,人称展护卫。
身手不凡,人品高尚,嫉恶如仇,好善乐施,深受城主熊世卿与虞陵广大百姓的信任。
午宴过后,他悄悄的离开热闹的酒楼,确定没人跟着,转到无人的地方,在墙上敲了三下,两长一短,接着墙壁向内凹陷,露出了一截暗道。
展护卫走了进去。墙壁合拢,不留痕迹。
重新介绍一下,展兆,是潇湘龙舟的暗探。这次同盟活动,接受着稷下学宫的指挥。
向下的石梯,并不长,转个弯,就到了一间密室。
池心雨端坐在中央,等着他。两个婢女则一如既往的在她身后两侧。
展兆不认识她们,但他认识密室中的另一个人,那是站在他和三位女子中间的一个白面书生,细眉弯弯,熏香敷粉。
是稷下的派过来的主事者,名为姚潼。展兆猜他是专门负责这次行动的人,也听从潇湘龙舟的命令,听从他的指挥。
“这是我和您说过的展护卫。”
姚潼对着端坐的女子行礼,
“他对这里了如指掌,我们的行动,还要倚重于他。”
她点了一下头,
“稷下池心雨。”即使端着姿态,语气却是雷厉风行,“调查到问道阁那些人你的行踪了吗?”
“他们本就没有遮掩,稍加调查便找到了。”展兆不卑不亢的回答。
池心雨示意了一下,她身后的一个婢女便拿出一副地图走了过去,让他把地点标记出来。
“通知韩赋他们,”池心雨对姚潼说话,“准备好今晚行动。”
书生点头应下。
“还有,要注意,”她接着说,“要尽量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动,要严格按照我之前吩咐的路线和编队行动,要尽量造成大量伤亡,能灭口则灭口,不能就推到问道阁身上。要顺手屠杀,顺手破坏,不要因为这些小事耽误时间。执行我的现场指令是最优先的。虽然邀请到了别的文苑的帮手,但外人都不可信,主要依靠我们自己!让宣传部的人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就有次序的将问道阁今夜的暴行,公布天下!”
展兆听着这些话,心中闪过不忍。
“但我人微言轻啊……”
终究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