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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百家圣斗士

2017-07-31 14:47:474905

第83章 27:风雨

“天亮了。”

池心雨抬着头。

她与几个人站在虞陵北的城墙上。

虞陵城有十几万人,现在应该差不多死绝了。

季默是纯粹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所以即使昨夜他出现在枚殚那边,之后还找池心雨不务正业,黄金台的其他人,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所以,去掉了划水不干活的潇湘龙舟,去掉了不知道追着谁跑到哪里去的兵临策,参与行动中的即使只有稷下学宫和黄金台的人,一夜的功夫,他们确实屠尽了一座城。

十几万人,就算站在那里一个一个的让他们杀也未必能够如此高效。但既然是人,就不会站着不动。在最热闹的昨夜,人群拥挤,推搡踩踏,去掉这些因素而死掉的人不算,那么,人群在行动的过程中,会自觉不自觉的跟着大部队行动。网好了说,那是在寻找安全感;往不好的方面去想,或许大家会抱着“死也不至死我一个”的想法。

如此一来,在高级人才们的精心策划之下,人群涌动的方向,其实是早就规划好的。

没错,池心雨制定计划的时候,又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些呢?她背下虞陵的详细地图,对虞陵的每一条道路了若指掌,制定了相近的计划,还留有了最大程度的容错率,自然会考虑到类似的情况。甚至不惜最后亲自出手,就是为了,

让城中的人按照自己的思想行动。

手无寸铁的人,无力反抗的人,当这些人分散开来时,想要完成屠城的壮举,没有几天是下不来的。但当他们聚集到一起的时候,

项羽当年坑杀二十万秦军的时候,也不过用了一个晚上而已。

“他们俩还没消息?”

面对池心雨冷漠的问句,一层层的冷汗把姚潼脸上敷的白粉都洗掉了不少,他还不敢去擦。

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莫喜和常辜……昨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本来他们也应该过来帮忙的……可他们没到,也没有消息传过来。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迟到。”

“这还用你说?”

姚潼脸上的冷汗冒的更厉害了。

池心雨在稷下很有威望。威严与人望,重点不在于人望,而在威严上。没有人忤逆她,因为没有人敢。

随着黄金台的人跟着季默离去,稷下的人都在他们的首席旁边瑟瑟发抖。

池心雨,那是让人绝望的强。整个稷下,挑不出任何一个能与她抗衡的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九中虽然有所减弱,但实际上依旧是存在的,池心雨能够以女子之身树立如此的威严,便是因为她那无可挑战的强大。

姚潼战战兢兢的低着头,抬眼偷瞧着池心雨,而池心雨没有看着他,而是抬头看着初升的太阳。

“让我们的人抓紧时间离开吧。”

她这样说,

“消息现在应该已经传开了。问道阁继昱天城之后,再次行屠城之恶事,我们九州七文苑联合起来对其实行剿灭,正是时候。至于不肯加入的……那就是与正义作对!我等既为正义!正义必胜!”

她神情自然的拿出一把匕首,看了看锋利的刃,然后抬起左手,掀起上面的袖子,再然后,

在自己的左手臂上用力划了几刀!

刀刃刺破了皮肤,流出了血,还有狰狞的伤口。

感受着刺骨的疼痛,池心雨脸上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抓紧时间离开,别留下痕迹,我们,从未来过这里。”

她在自己人战栗的目光中,轻轻向城墙下跃去。

这世上,除了确实了解到现场情况的人以外,此夜的真相,并不为世人所知。

绝大多数人知道的情况是,

问道阁再一次屠了城。

而且还是,楚国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城。

数一数二的大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城,在这数一数二的时候,被屠了。

明眼人恐怕都看得出来,这世道,

要乱了。

*

“哈?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是天机阁一群书呆子们,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第一、也是唯一的反应。

*

这世界有着很多有趣的事情。

比如,九州有着七文苑,

为什么是七个文苑呢?

不为什么。

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不为什么的事情。

人为什么会死?人就是会死。

人为什么活着?人就是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天气为什么有变化?太阳为什么从东方升起?这些问题,这种问题,或许会有着偶写暗暗,或许在不断的研究之下会得出某些结论。但如果对着结论继续追问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水会结成冰?为什么花开又会落?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太阳升起了。

东方的光,照射着无边的大地。七月的空气,似乎还泛着炎热的气息。而越过树林,越过草地,越过农田,越过那些种植的作物,可以看到的是,炊烟升起的小村子。

破落的屋子,污秽的墙壁,空气还很清新,但在某些地方还可以闻到猪粪牛粪的味道。

枚殚被林清瑶扶着出门。他观察着这个一时的休息地。

低矮的墙,隐约的人声,可以闻到的家畜的气味,还有,

“大哥哥?”

身边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声音,让他一瞬间眼前一黑。

“嗯?怎么啦?”

“那就是俺娘。”

“嗯,我知道啦。”

枚殚扶着林清瑶,温柔的回应。

以他们的话术,真的想要亲近一个小姑娘,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小姑娘甚至不经意间告诉他们,隔壁的王叔经常会来找她娘聊天,那个时候,因为自己总觉得话题很无聊,就会被她娘让她到外面玩去。

枚殚或是林清瑶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枚殚则因为验证了之前隐约的猜测。

孤儿寡母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困难度,是很高的。因此,总归是有着某些,撑腰的人才对。这并非恶意的推断,而仅仅是常理。

“你怎么了?”

林清瑶扶着他,小声的问。

“没事,只是被往事越上心头的感觉出动了而已,就好像扫把星从天而降砸晕了脑袋。”

“要是扫把星从天而降可不只是砸晕脑袋吧!”

“那就顺便砸晕了脚。”

“脚怎么可能被砸晕!”

“你又不是脚!你怎么知道脚不会被砸晕!”

林清瑶意识到枚殚只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所以她住了嘴。

两个人这是看到了院子里晒衣服的女子。

那是一个妇人,长得并不美,穿着破烂的衣服。将另外两件破烂的衣服挂在竹竿上。

她看到枚殚二人,先是一惊,然后眼中显示出为难与哀求的光。

“我知道,我知道,”枚殚没等她说话,“我们会走的,嗯,其实我们就是来谢谢你,然后,我们已经准备离开了。”

“诶?”林清瑶惊讶的看着他。

“我们只是过客。她是寡妇家,自然是要注意一些的。”枚殚目不斜视,“我个人当然不在意这些,但就像我说的,我们只是过客,如果不能保证改变什么,就不要去试着改变。你不能要求在宗教圣地宣传无神论,自然也不能让守寡的寡妇推崇自由恋爱再来一次。”

林清瑶没得话说。

她注意到那位寡妇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她一句话也没说。

萍水相逢,连缘分都算不上,和小女孩说了再见,然后二人就这么离开了。

“你的伤还没有好……”林清瑶小声嘀咕着。

“为什么要让她们的善意为我们的危险买单?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这么做,更何况这个概率并没有那么低。”

枚殚这么说,林清瑶便又没话说了。

枚殚太熟悉自己了。她意识到。总是在自己反驳他之前,便已经失去了反驳他的语言。

枚殚甚至不肯问那个小女孩的名字,也不肯更多的了解她们家的情况。如果足够了解的话,说不定就能够想出既能够让她们过得更好,又不会惹来麻烦的报酬呢?林清瑶抱有着这种希望。但枚殚却似乎连这种希望都没有。

他不愿和她们有更多的联系,甚至,如果不是昨夜他昏了过去,说不定根本不会同意自己带他来这里。

即使只是借宿。

“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枚殚问道。

“一般般。”

林清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在二人离开那寡妇家,向村外走去的途中,大概是天亮了的缘故,在外走动的人多了起来。

他们自然被人发现了。而且,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很快,前来暗自围观着他们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你能打几个?”

“十个起步。”

“算上照顾我这个累赘了吗?”

“算上了。”林清瑶冷哼一声,随即语气又弱了下去,“你在想什么?该不会……”

“该不会?一定会。”枚殚讽刺的笑着,“该不会他们看着我们会起歹心?一定会。该不会他们会对我们动手?一定会。该不会有人见财起意,即使只是看着你穿的衣服就知道咱们一定很有钱,所以要杀人越货?一定会。更别说你还露着两条大白腿。啧啧,呵。”

“你说话怎么苦大仇深的。”

“有吗?”枚殚摇了摇头,“大概是我现在的心态有点爆炸……别问我心态爆炸是什么。”

十几个衣不遮体的人围观着,林清瑶也不由的觉得浑身难受,但她也在反过来观察着他们。

注意到林清瑶的目光所在,枚殚轻轻摇了摇头,“那是短褐,你别说没听过。”

“短褐…………”林清瑶迟疑。

“和你见过的,和你印象里的不一样是吧?”枚殚淡淡的说,“那是你没见过一条裤子移交人轮流换着穿的窘境。”

“一条裤子?”

“全家就只有一条,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没有更多的布。”

“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即使是损坏的衣物,也能够看出材料的不凡。

她又想起了枚殚说过的话。这使得她再次看向那些人的时候,难以保持以往的平和心态。

这是我不成熟的体现吗?

她问自己。

那我宁愿这样不成熟下去。

她回答自己。

“这么说,他们的生活其实也很苦吧。”

“苦?呵,”枚殚的语气略有了些波动,“我这么和你说吧。四海无闲田,谁多饿死啊?”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李绅的《悯农》。

枚殚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而是正常的说话。他把语气压的很平静,就像在背课文,

“农民,种地全凭人工畜力。松土靠犁,播种靠耧,有个老故事,说一个穷光蛋相中了富家女,说家中有车有楼,小姐嫁过来一看,车是手推车,楼是播种的耧。除草就用锄了,‘锄禾日当午’,更早的陶渊明务农也‘戴月荷锄归’。锄有两种,一种画里常见那种叫扒锄,还有一种弯柄的锄,用来耪地的。都是除草用的,扒锄适合苗间除草,锄适合垄间除草,都非常累且效率低下,一个壮年人一天能锄三亩地就很了不起了,而草3天长一茬,基本锄完一遍又可以从头开始了。收割谷类、小麦用镰刀,收割玉米、高粱要用鎬,要把根刨了。谷、豆、小麦等收割以后要压,将种子脱粒出来。以上种种农活凭人力、畜力的话都很耗,要是你有九亩地,全家都能下地干活,说不定每年还得荒一亩,就是那种除草不及时或者被虫害太厉害、灌溉不上基本绝收的情况。”

他冷笑一声,

“而除了自己家的地要种以外,除非住在深山老林鸟不拉屎,那么你还得服徭役和兵役,不打仗的时候每年都有两三个月要去挖河挑沟修路修城墙,战时就业务更多,可能还得出兵役,死在外面回不来。女人们还得绑小脚,劳动力更低一等。而地亩基本是靠天吃饭,水车之类是南方的水田有水的地方才用的,大北方天旱起来哪里都没水,有水车也没用。有时候地亩间也有一定的高低错落,人工提水一瓢瓢的浇也是有的。而粮食的产量也非常低,一方面水肥不足,一方面天灾虫害,亩产四百斤都是好的。农民真的是忙忙碌碌仅仅是维持温饱能活着就已经很辛苦了,没能力想七想八。男人披星戴月地干活,女人也一样,除了要种地还要照顾家人,还要纺线织布做衣服鞋袜。自己种地,可能还没有给地主种地生活自在,因为给地主种地不需要自己养牲口买工具,只要像上班一样定点上班就可以,连带家里的女人也清闲很多。但是给地主干活就像上班一样,稳定,但是工资比较死,没啥前途,自己种地风险大,收入也多一些,所以也有很多自己也种些地,同时给地主干活的。要是祖传的枣树林若干,那可就有福了。生活好能一点,跟这些不需要太多特殊打理的枣树也有关,要发点闲财,要弄点不占人力的经济副业才有。生产力那么低,绫罗绸缎只供应得起为数不多的人,比如说咱们。更多的人穿棉麻的粗布,而且一穿很多年。人们大都紧紧巴巴地生活,粮食也是不够吃的,玉米、红薯、胡萝卜等引进之后可能要好些,这些高产作物引进前的生活是怎样的,你可以再想象一下。可人又怎么可能只种那些东西?要是没有天灾,再勤快一些,日子也是能过的,但是需要防抢防偷,尤其是偷,早年我家种……一些人家种的南瓜就经常丢,一个大南瓜要老了熟了才放得住,没熟的只能当菜赶紧吃掉,否则就萎了。一个几十斤,照样被人摘走。俗话说‘瓜田李下’,‘瓜田不弯腰,李下不整帽’,就是为了避免盗窃的嫌疑,特别是很多人家没有避孕措施,孩子一个一个的生,即使各种原因夭折,也是带得女性不能下地劳动,还得供应小孩的口粮的,于是一些多子的女性就只好靠用偷窃的方式养孩子。更何况……”

他的语气险恶起来,

“现在天下又算不上太平。真要是有哪队兵老爷路过,看你不顺眼,把整个村子屠了,那也就是一会的事。哈,呵哈哈哈啊,一会的事而已。这世上只有会为了隐瞒踪迹搞突袭,而走一路屠一路的将军,可没有因为手下杀了几个农蛋子,就惩罚自己手下劲卒的将军。”

他有气无力的一摊手,

“所以你说,农民的生活苦不苦?”

林清瑶没说话。

“怎么?你同情他们?可我不会同情他们。倒不是他们不值得同情,而仅仅是因为——”枚殚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我已经没有了同情别人的心。对了,你能唱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