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鹰承认了陶天涯的推理,两人沉默了,看着谢忠告和屈月仙,看着不肯宁静的海洋。
海上又起风暴了。
狂风掀起巨浪,击打着岸边的峭壁,吹得野泽太郎的楼船摇摇晃晃。沙滩上,三三两两的螃蟹仓皇逃窜。
在宽大的船舱大厅里,谢忠告怒视着屈月仙,爆发出一阵狂笑:“贱妇,犬子英魂不死,保佑老夫把你变成骷髅,祭老夫犬子在天亡灵。”
野泽太郎闻言脸色大变,他此时眷念的是他的财产——即眼前这条楼船,这条船是他在海上谋生的工具,那可不能让谢忠告和屈月仙打杀,免得打坏了他的家当。
他跳了起来:“不得了,两位功夫了不得,万一打坏我的船,我的家当就没了,我就得不了财了。”
叶飘然起身出来打圆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保护财产,人人有责。二位不妨到岸上一决高下。”
哈哈哈哈,随着一连串的狂笑,谢忠告如大鹏展翅,迎风一跃,跨越几丈,落到了岸上。
屈月仙自然不能示弱,她身轻如燕,纤身纵起,轻轻一飘,悠悠飘落到谢忠告的对面,稳稳地站住了。
一龙一凤对峙。
大厅里的人顾不上品尝美酒佳肴了,皆纷涌而出,谁也不想错过这场生死较量。
谢忠告的身边有三名随他而来的飞舟寨弟子,其中一名弟子手执一柄精铁所铸的鱼叉。他见机行事,把鱼叉及时交给谢忠告,屈月仙则取出她随身携带的双钩。
岸上杀气滚滚,海上惊涛骇浪,像众多暗器彼此相撞,万千水珠破碎,水气消散。
水气透明,杀气也透明。
杀气主要是由兵器上的真气和戾气构成,真气来自武功修练,戾气来自仇恨。
当仇恨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杀气就在兵器上吞吐,盘旋,欲扫荡一切。
许命宁愿这场杀气腾腾的争斗像将残的灯火一样被风吹灭,不要燃起,让和气来代替杀气,让温柔来代替暴力,但他显然无能为力。
屈月仙亮出双钩,向谢忠告扔出一句狠话:“谢老贼,很遗憾,我没有亲手杀死谢小贼,今天就杀了你这老贼来弥补遗憾。”
谢忠告抢暴睁双眼,身形暴进,双脚抢上一步,一鱼叉把屈月仙当成一条鱼刺去。
那柄鱼叉分出九根叉柱,每根叉柱瞬间灌满了真力,银光暴涨,若是一叉击中,屈月仙的身子就会爆开九洞,喷出九股血泉。
屈月仙冷冷一哼,轻轻抬手,双钩交叉如剪,卡住那飞来的鱼叉,向后一拽。
谢忠告双膝向前一踉跄,差点跪在了屈月仙面前。
屈月仙说:“好,好,好,跪在老娘面前,磕八百响头,老娘饶你不死,从前恩怨一笔勾销。”
谢忠告将鱼叉一撑地,身子一弹,飘身而起,一伸手又把鱼叉一闪递了过来,那白森森的九根叉柱像九根九阴白骨爪,狰狞可怕,直扎屈月仙的面孔。
此时,观战的人议论纷纷。
帅哥说:“这一招真帅。”
无我说:“不错,是很帅,至少比你帅。”
白雪在一旁冷笑:“你们二人要不要感受一下这招到底有多帅?如果一叉把你们的脑袋叉得稀烂,那才叫帅。”
站在余鹰身边的陶天涯说:“观战不语真君子。”
争吵的人停止了争吵。
许命看见海上一堵山峰般巨浪跌下浪谷,爬起来又扑了上去,而谢忠告撑地而起的姿式正如这堵巨浪。
谢忠告把这一叉猛地刺出,对着屈月仙又一阵狂笑:“叉死你,把你当鱼烤了吃,添上麻辣,那味道比狼心狗肺和鼠肚鸡肠的味道好。”
“老乌龟,我要对你开膛剖肚,看看你的心有多黑,老娘要把你的黑心炖成麻辣火锅。”屈月仙娇叱一声,将双钩一划,两道弯曲的银虹闪过天际,跳跃而起,双钩往前一推。
谢忠告赶紧后退三尺。
屈月仙错步向前,双钩如长空猛鹰,点、啄、剪、戳、削、抠、拽等一连串动作一闪使出,顿时钩影满天,炫光织成一张密网。
许命和余鹰心里暗暗惊叹,屈月仙的双钩之威不亚于六扇门的神捕扬铮的离别钩。
钩在十八般兵器中排名第七,而离别钩是钩中之钩,离别钩钩手,手和腕就离别,离别钩钩脚,小腿和大腿就离别。离别钩钩胸,心脏和胸腔就离别。
无论是谁,只要一触离别钩,就要跟这世界离别。
但谁又能逃过屈月仙的双钩呢?恐怕六扇门的神捕扬铮也逃不过屈月仙的双钩。
武林中没有最强的兵器,只有更强的兵器,自古一物降一物。
谢忠告面对这比离别钩还厉害的双钩,毫无惧色,他以一柄鱼叉纵横东海多年。
二十年前,以马头刀横行草原的草原苍狼腾格尔闯入东海,与他交手不到三十回合,被他一叉刺落海水中;更久以前,他陷入二百名倭寇的包围圈,他挥舞鱼叉一百零十九次,就将二百名倭寇杀伤大半。后来龙城飞将李汉广来东海探宝,与他三言两语不合打了起来,他仅仅刺出三叉就将李汉广的首级串连在叉尖上了,而李汉广的弟子吓得作鸟兽散。
谢忠告望着满天钩影正向自己罩来,他不屑地哼了哼,突以旱地拔葱的身法,一面将身子凌空拔起,一面投出鱼叉,鱼叉像毒蛇吐信般一下一下地飞刺而出,刺得空气洞开无数的透明的小孔。
嚓地一声,鱼叉刺中了屈月仙的左臂,臂上的衣袖撕破,衣内的肌肉/洞穿一孔,血肉外翻,血流如注。
女人受伤,不免激起男人怜香惜玉之情。
叶飘然看到屈月仙受伤,在屈月仙背后心痛得大喊:“以霸王举鼎式,呼吸九次,气沉丹田,以青龙摆尾式,掌心向天,压住血液,止住疼痛,再用仙客掸尘式,运气于任督二脉,用铁布衫护住全身。”
屈月仙徒然明白,立即遵照叶飘然的话执行,这几招果然见效,只见她的头顶袅起一团白烟,一团气流旋转于她的掌心,随后她一挥手,气流飞散,一个椭圆形的气罩形成了。
气罩完全将屈月仙罩在其中。
这就是江湖上著名的护体铁布衫,又称金钟罩。
凡练成此功者,便罡气护体,如穿上了铁布做成的衬衫,从而入水不溺,入火不焚,闭气不住。
谢忠告见铁布衫罩住了屈月仙的全身,便顿了顿,怔了一怔,他非常清楚,他的鱼叉不仅刺不破那罩住屈月仙的气罩,而且一刺过去会被反弹回来。
他无比恼恨叶飘然,叶飘然在屈月仙受伤时,为她作武术指导,教她用一套功/法护身,他无计可施。
屈月仙借着罡气护体,暂时安然无恙,她便趁机运功止血疗伤,慢慢调息,试图恢复功力。
谢忠告怒视着屈明仙背后不远处的叶飘然大骂:“你跟姓屈的贱妇是一对jian夫yin妇,一唱一合,貌合神离,一同对付我飞舟寨。”
许命闻言,就知道谢忠告话里有话,他必将揭开一大秘密。
果然,谢忠告继续大骂:“你们合伙谋害了金钩堂堂主游海洋,今番我代游海洋向你们讨还公道。”
在一旁冷眼观战的余鹰走到许命身边:“你的许氏锅得巴黑猜想灵验了,你曾对游海洋的死因提出三种可能的猜想,此番听谢忠告所言,游海洋死于第三种可能:叶飘然与屈明仙一拍即合,嫌游海洋碍手碍脚,合谋害死了他。”
许命感叹着说:“世事因缘和合,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会自动呈现,莫伸手,伸手必露马脚。”
余鹰说:“叶飘然的手伸得太长了,什么事都要插一手,他就是西门庆,屈月仙就是潘金莲,游海洋身为一堂之主,看似无限风光,却成了二人的冤死鬼。”
二人不停地感叹。
叶飘然当然没有听见许命和余鹰的对话,他昂首挺胸,伫立在海岸上,如玉树临风,白扇在手,再配上一身白衣胜雪,颇具几分仙风道骨的飘然之态,难怪屈月仙对他着迷。
如果他听见了许命和余鹰的对话,会作何反应呢?他还会保持翩然的风度吗?这倒是颇令人费思量的问题。
许命和余鹰看着叶飘然。
叶飘然正看着屈月仙和谢忠告二人的对敌。
屈月仙的头顶之上,低低地盘旋着一只黑色的兀鹰,兀鹰是鸟中之王,强悍凶猛,它闻到屈月仙身上的一点血腥气,便想趁火打劫,来叼吃地上的尸体。
谢忠告凝视了屈月仙很久,自知破不了她的铁布衫,便以鱼叉戮地,狂挥乱舞,搅动起地上的砂石,一时之间,地上飞砂走石,被谢忠告鱼叉上的真气所摧动,如万千暗器向屈月仙打去。
屈月仙早已调息好了身体,她娇喝一声,冲出气罩,双钩朝天一舞,如刑天舞干戚,无数砂石被钩上的罡风所扫落。
她刻不容缓,身形如电,向谢忠告猛扑,双钩一剪,声若雷鸣。
嘎地一声,双钩夹住了谢忠告手中的鱼叉,犹如锁住一条过江恶龙,双钩朝天一钩,一扯,谢忠告手中的鱼叉冲天而飞。
又听见哑哑两声,那只低空盘旋的兀鹰被冲天而飞的鱼叉不幸刺中,急速坠落下来,重重地落在地上,死去的兀鹰想不到它本想来啄食人类的尸体,却反而被人类所杀,人类比它凶狠多了。
谢忠告失去了兵器,依旧斗志昂扬,他的嘴也是武器,大声叫骂:“死淫妇,老夫跟你拚到底,俱往矣,数风流英豪,还看今朝。”
屈月仙暗暗哂笑,她稳操胜券,自信地将将双钩一划过去,真气从她的钩身上喷涌而出,两道钩光无比诡异,像两条银蛇交舞。
谢忠告急忙想去抓起那扎在兀鹰身上的鱼叉,但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但屈月仙没有给谢忠告最后休整的机会,双钩剪去之际,右手上的一钩深深地钩进了谢忠告的咽喉,果真比离别钩还厉害。
谢忠告的瞳孔骤然收缩,庞大笨重而衰老的身躯跟着萎缩起来,咽喉破开一洞,一股猩红的热血暴射而出,像一股红色的喷泉。
血雨落下,生命殒灭。
谢忠告死在地上,暴凸着双眸,咽喉上的窟窿仍在突突地冒血,血腥的气息弥漫,血光染红了他的尸体周围的空气。
空气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代表着争斗和死亡。
谢忠告生亦可怜,死亦可怜,生不如夏花之绚烂,死不如落叶之静美。
谢忠告是被叶飘然邀请来参加宴会的最重要的客人,叶飘然竟以邀请他赴死的方式邀请他入席,他临死亦不曾料到,这是早已精心设计好的死亡宴,像鸿门宴一样华而不实,它必将载入江湖正史和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