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风波过后,莲家上下虽明面上不说,但即使是从普通侍女看向隐莲的目光,也足可见那晚其印刻在人们心中的狰狞形象。
而隐莲本人,经过其母一番安抚,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情绪已经有所恢复,只是面色苍白,平常总能在其眼中看到的得意也消散不见,留心之下,可见其服饰装扮,均不及平时用心。
虽然不知其心性为何忽然有此变故,但是别人见其面带颓意,也不便多问,只是一时间仍难见其昔日神采。
然而其后又发生了一件令族中众人大为惊讶之事。
莲家家主,那个在所有族人心中仿若一个不可侵犯的尊神一般,如今虽然已经逐渐放权,将族内一些事物交与他人打理,但却仍然无人敢对其有丝毫违背的男人,传唤了隐莲。
这些年来,莲家家主已经少有露面,偶有出现,莫说族内一些小辈,就是那些管事之人,在其人散发的威压之下,也是胆战心惊,若是靠得近了,连说话都远不及平日连贯自如。
好在家主这些年深居简出,寻常族人便是数月,也难得见其一面,除了依旧笼罩在其阴影之下的那些长辈,族中的一些小辈对那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反而是几乎不曾接触,也因而少了些忌惮。
但是像卫莲这等于同辈之中颇为翘楚的人才,在悉心培养之下难免会被族中长辈有所交待,时日久远,也对那个少有谋面的家主心怀敬畏。
而此时隐莲被家主召唤,却是令所有人心中情绪翻涌。
有人担忧,有人暗喜。
但唯有一个认识,乃是所有人都觉得无需怀疑的。
虽不知缘由,但此番被家主传唤,隐莲定然要遭受责难,以众人平日对家主的看法而言,这次隐莲恐怕无异于要在鬼门关走上一圈。
一夜长谈,族中会有几人不眠?
第二日凌晨,待隐莲的身影被人在族内庭院中发现时,已不知其站在那里多久了。
此时乃是初夏,晨间露水尚未被蒸发,而隐莲衣衫下摆,早已在行走时被草木所扰,浸透了露水。
可是其人却毫不在意,只是定定的站在池塘边,目光就那么投向池内一朵初生莲花。
现在还不到莲花盛开的时节,那朵莲花也尚未打开,仍是尖锐蓓蕾,即便这样,也是池中唯一的一朵。
隐莲仿佛被其深深吸引了一般,脚下不自觉的贴着地面缓缓朝前移动,就连一脚已经有一半悬空也未曾察觉。
旁边的下人见情况不妙,刚想出声提醒,还来不及将话语呼出,隐莲已经跌入池中。
那人连忙上前两步,一边嘴上大声呼喊,一边左右寻找,看能否有木棍树枝可用,只是这庭院之内,每日均有人收拾打扫,哪里会有什么枯枝残叶。
那下人心焦之下,便伏在池边,将手伸出,口中大呼自家公子。
忽然隐莲的手从池中伸出,一把抓住了这名下人的衣襟,使劲一拽,便站了起来。
原来这莲花池内水并无多深,只是隐莲双脚陷入了污泥之中,一时难以挣脱,此时手上得力,便抓住这名下人从池中趟上岸来。
只是他这一拉,虽然自己得救,却险些将那名下人带入了水池之中,幸亏那人用手紧紧撑住岸边,才免于掉落池中。
隐莲看到这下人狼狈模样,竟然仿佛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仰头哈哈大笑,其模样甚为夸张。
那下人不明其意,但看隐莲神色异常,便只是低头不语,未敢出声打断。
隐莲大笑而去,将还在歇息中的一些水鸟,惊得四散飞起。
此后,隐莲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已是恢复如初。
而不论是关于那晚的两名侍女,还是其后的家主召唤之事,皆是闭口不谈,除此之外,与人交流甚至比此前更为和善。
数年之后,在同龄之人还在接受族中长辈的教育考验之时,隐莲便已开始协助掌管族中重要事务的长辈们处理问题。
而其能力,也是飞速增长,处事鲜有差错,为人也日趋圆滑,这些也为全族上下共睹。
时日流逝,族中的人大多已经将那惊魂一晚逐渐淡忘,偶尔有人回想起来,也只当是那晚乌云遮月,大风呼啸,而导致自己神经过敏而已。
事情并没有自己所记得的的那么严重可怕。
又过数年,一次族中一年一度悼念先祖的祭祀,家主照例出来露面。
然而与往年不同,今年祭祀结束后,久未对族中事物插手过的家主却宣布了他的一个重要决定。
任命隐莲为继他之后的莲家当家,担负族长重任。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后,方才有人反应过来,顿时离座起身,咬一咬牙,就在家主面前跪下。
一人带头,便给其他人壮了胆气,顿时又有数人起身跪下。
隐莲侧立一旁,抬眼看去,下跪之人无一不是平日手握族中大权的长辈,这些人多年来经营莲家,只怕根本看不上自己,何况自己区区一介小辈,一时间要这些人位居自己之下,恐怕难以为事。
更别提这些人之中大多数都对族长之位有着觊觎之心,瞟见那些人眼中的贪婪之色,以及个别对自己投过来恼恨眼神的人,隐莲心中不由冷笑连连。
家主所言非虚。
看着面前跪下的数人,莲家家主,这名年过半百,却久不过问族中事的男子将靠在一边的手杖拿过,往地上一顿。
这一顿,虽然未用力多少,但是听在下跪的数人耳中,却是令他们不禁一抖,饶是如此,众人也咬牙硬挺,事关重大,怎可如此轻易妥协!
“今日若是不顺了你们的意,你们便想如何?”浑厚声音伴随无尽威严响起,虽两鬓见白,但是依旧声若洪钟,无需彰显力量,便足以令在场众人气血滞留。
面前众人,已是冷汗涔涔,面对家主苛责,无人敢于应答,只是以额抵地,发出沉闷声响。
内心决然,恐怕是下跪众人已经许久未曾有的心情。
面对众人更加谦卑的做法,与更为坚决的态度,家主只是一言不发。
怒容显现,威势难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