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潭水侵蚀之后,沈霏蹙起的眉峰终于平复下来,苍白的脸上恢复血色,呼吸平稳地蜷睡在平台上。
卫煦走近,不禁呼吸一促。
沾湿的长发铺散在石面,恬静的长睫还挂着水珠,朱唇湿润,宛若海棠春睡。
而更糟糕的是,进思过崖前,沈霏的衣服就被金雷销毁了,如今穿着的,正是卫煦自己的外袍,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再无它物。
山门派发的制式外袍,中开又宽广,薄薄一层被潭水一泡,便半透明覆在沈霏身上,随着呼吸起伏,沾到凉处还微微瑟缩。
卫煦缓缓单膝蹲下,忍不住伸手去拭睫毛上的水珠,底下放松深睡的人儿,皱鼻翻身把湿凉地躯体贴在他的脚边,露出一抹白腻。
那冰凉的触感却像一把火,点燃全是燥血的动脉。
“喂,还愣着干啥呀小子,赶紧把人叫醒呀,等下冷傻了。身为一个修士,居然昏迷到避水祛尘都忘,鶸。”
此时,石狮子瞧着卫煦磨蹭的样子,不耐地叫唤起,把他天人交战的危局中打出来。
“操……”卫煦低咒一声,摊开掌心,聚出橘红的火球,小心翼翼地沿着沈霏的发端慢慢烘干。
重归干燥温暖,沈霏睡梦中伸展腰肢,仿佛梦见自己从窒息冷海中,爬上了冬阳烤晒的棉花云,忍不住高兴地打滚。
可还没滚半圈就被云层长出的障碍物挡住了,她完全不想睁眼,赖在暖云上,伸手去拨那个障碍,竟抱到一根粗壮的‘树根’。
哎我去,现在连云层都会长大树了呀,玩天空之城么。
沈霏皱眉顺着往上摸,正想伸手扶着‘树干’起来,一只突然而来的大掌猛得捉住了她的手腕,指温炙如烫酒,刹那间把她从梦中惊醒。
一睁开眼,就惊悚地看见,卫煦薄唇抿起,眉间忍隐,凤眼眸色低沉如蕴雷云暴,目光摄人地盯着她。
“啊!”沈霏惊呼,本想着开骂,竟尴尬地发现自己正一只手抱住对方蹲下的大腿,而另一只……正被对方牢牢扣住,一寸寸从更尴尬的位置拔出来。
“对对不起,我以为是树墩,啊不对枕头来着……唉,我不是说你软……”沈霏厚若城墙的老脸也不禁羞红,语无伦次解释着,怎么对方的脸色却越来越黑呢。
看卫煦危险的脸色,她完全不敢动了。
救命啊,俺抱大腿的方式有点怪,会被打死吗,在线急!!!
那咬唇眼神游移,假装无辜的迷离模样,真让人火气大。
“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卫煦愠怒捏住对方的肩膀,其实他更想问,姑娘,错误的场合错误的方式,你知道什么是危险吗?!
但他真是拿这个人没办法了。
即使在意动那刻,他还记住,这是一场真真假假的猫鼠游戏,却有股深陷其中进退维谷的焦灼与混乱。愈发分辨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算了,你起来吧。”卫煦揉揉眉间,撤掉火焰,独自站起来。
想不清楚的事就留以后再说吧。
“哦,好。”沈霏懵懂地爬起来。
“嗯很好,现在人齐了。秤心台二合为一,将会变成比武台,过往恩仇一战了决。虽然,看起来你们没什么大矛盾,但要不要比比呢?小姑娘,你别急,这种情况都是因为你迷失在洗心潭,那小子才做决定的。”
石狮子瞟一眼柳眉倒竖地沈霏,抬掌阻止她说话,万一互相说辩穿帮就糟糕了。
凡是有潜力通过洗心潭考验的,它可一个都不想留,那些天门派弟子无一不是麻烦鬼,都是血的教训。
“那继续,只要你们胜负一出,就会被传送去绝灵地。嗯,你们大概会出现在申门,找到寅门就可以离开了。余下刑期一笔勾销。”
石狮子伸爪虚空一抹,所过之处凭空生长出一片薄薄的岩皮,爪子轻松几钩,便画出了大致的地形图。
沈霏有点小惊讶地看卫煦一眼,绝灵地她没问题,但对方如今才是筑基吧,若没有了灵气,力量也不过与世俗江湖好手相当,他竟然愿意为她冒这个险。
“……谢谢。”沈霏侧头稍微靠近一些,小声说。
“嗯。”卫煦冷脸盯着石狮子绘的地图。
这面无表情的模样,沈霏倒是稀奇了,平时的卫煦可是很能忍呢,即使被一帮蛇精病花痴包围一样也笑如春风。再难道她昏迷的时候整个人都泡在潭水中,也把对方拉下水了。
所以,这是在生气么,毕竟潭水最爱挖掘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了。
这般想着,沈霏倒有些负罪感了。
“那个,对不起呀,卫师兄。”让你想起绿帽的惨痛了。
“嗯?”卫煦睨她一眼,眉间隐忍皱出山形。
哇,好像更生气了。
沈霏讪笑,难道语气是不够诚恳。忽然,她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他们敬称彼此师兄妹的时候,一向没有好事,也特别的虚伪,那么喊名字试试。
“这事连累你,不好意思了……”沈霏艰难地把那两字含在嘴里,反复掂量,才轻轻张唇。
“卫煦。”
他骤然转头,凤眼微睁愣愣看沈霏,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叹息。
“你自己找的。”卫煦犁起散落的发丝,展颜微笑,意味深长地朝沈霏低语。等人听懂,便潇洒地先一步踏向石狮子。
“我认输。”
秤心台的晶壁立刻消退,平台与石狮子之间缓缓生长出一朵石莲,八层莲瓣次第开,露出中心闪耀灰光的传送洞口。
“很好,你们可以走了。”石狮子精神抖擞摇尾巴,爪子一拍,把石皮地图压成巴掌大朝卫煦飞去。
“哎,等等,咱们非得进去吗,我总觉得这事还能考虑……还有,你刚刚‘我自找’是什么意思呀?!”沈霏一脸懵。
“呵,我自己找事而已。”卫煦似笑非笑地捉住她的手腕,猛然一拉,踏进传送阵。
沈霏还没来得及抗议,一阵头晕目眩,两人就从离地丈许高的虚空跌出来,重重地摔在草木稀疏的砂岩地上。
“唔!”搂着沈霏的卫煦,被两人的重量砸得闷哼。
“喂,你没事吧?”她已忘记之前的不适,立刻从对方怀里翻到一边,小心检测卫煦脊椎。
而他们刚进入绝灵地那刻,就感受到这鬼地方为何要去这名字了。这种地方恶劣得就像把海里的游鱼,一网捞起甩进热风烤箱,却又能保证好段时间你不死。
对每息都要吞吐海量灵气的洞虚级,沈霏的感觉更是难受。
但她也只是难受,洞虚级的躯壳与筑基炼气那是质的差距,她很担心万一卫煦摔得不对,摔出内伤,在这绝灵地连自救都没办法。
“没事,有颗石头硌到腰侧了而已。”卫煦咬牙从地上爬起。
“啊,腰!卫师兄,你小心被捅肾呀。”沈霏连忙扶着他。
她隐约感觉对方转变了态度,似乎放下了对她偏见或某种没来由的仇恨,心中舒了一口气,还敢开起了玩笑。
“……”卫煦睁眼,无语地看着傻傻的沈霏,有气无力地扶着额头。
这人到底是第六感灵敏,还是精明呢,似乎感觉他没有恶意就敢凑过来了,让他想好一筐的计划全部报废,不需要迂回,不需要试探,心中全是柔软。
“呵,你担心我的肾,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卫煦抬头一弹她的额头,露出和熙的笑容,指指她身上的衣服。
从之前到现在,沈霏完全忘了,从储物环中提几件衣服换上。
如今身上穿的还是卫煦的制式外袍,更糟糕的是,在绝灵地中,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形。
沈霏身上的伪装全部失效,偏圆的桃花眼拉长,尾睫狐媚地上挑,婴儿肥消散,以十五岁女孩为模板的身躯,从一米六恢复至一米七多。开襟分叉的外袍完全无法掩盖上身的丰满,和修长的腿。
仿佛一瞬间,小兔精变成了九尾妖狐。
“啊——!靠靠靠!”沈霏捂住前胸掂量一下,她这具躯壳是完全不受普通布料的束缚,万一又被挤坏,她就要倮奔了。
沈霏露出惊恐的眼神。
卫煦开怀大笑。
“还笑,不咳死你。”沈霏干脆破罐破摔,拔起地上稀疏的草木编草裙,风吹大腿一片凉爽的实在太尴尬了。
可惜她的手艺相当稀烂,连崩断好几根长草已经没编出个头,还走神,她这样外表大变的表现,难道对方没有一点疑问吗?
然而,沈霏也不敢问,假装天下太平,继续蹂躏可怜的小草……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卫煦实在看不过眼,伸手夺过,低头认真地织起来。
“哎,卫师兄想不到,你还会编这个……”
沈霏心中一松,更对卫煦大为改观。瞧着对方灵巧而细心编造的样子,完全不像原著中一天十二个时辰,要装满十三个的傲天。
“叫我卫煦,当然了,我进天河派前,可是靠竹编草编过日子的。”卫煦转动着长草,目不转睛地看着编物。
沈霏却想起,之前卫煦提到,他曾是修仙小家族少爷的事情,看来沈家真把他害得苦不堪言呢。
“啊,对不起,那什么沈家的寻人事件,我一定给你委托上……”既然一笑泯恩仇,不妨助人为乐,指不定她以后还真需要卫煦帮忙呢。
“嗯,不用了。”卫煦指尖一凝,一张橡皮脸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起自己对沈霏说过谎可是如山似海。
但是……
“如果,你想帮我话。出了思过崖,浮山秘境的任务和我一起组队好吗?”卫煦思考数息,凤目低垂侧转,诚挚中带几分可怜的哀求。
能做得位面之子,卫煦的容貌也相当不错。而这么一个大帅哥,在你心中放下戒备那刻,忽然如小拉布拉多般,眼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你。
“呃啊,这个,可我答应了姬……”沈霏捂住将要破碎的底线,强行后退半步。
呵,还答应了别人呀,看来该骗还是得骗呢。卫煦眉峰一提。
“但我不认识高级阵符师呢……咳咳,咳咳。”他弯腰拾取地上的干草,捂住受伤的后腰。
“哎哎哎,卫师,嗯卫煦你小心,要不你试试,跟我和姬师姐一块组队?”沈霏一时为难,干脆客套。
“好,那谢谢了。”卫煦微微一笑,打蛇随棍上。
等等,你不是与姬千芸相看相厌吗,沈霏的内心十分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