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来到荒院的时候,眼圈依然是红的。
一夜暴雨,曹操前往视察堤防,临行前却给曹节下了死命令:“今天晚上哪儿都不许去,乖乖在家呆着。”
曹操还是心疼姑娘的,这么大的雨,这丫头这么瘦再给淋出病来可怎么办?
野丫头,今天晚上你可不能再乱跑喽。
虽然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曹节正在跟曹操闹别扭的气头上,自然看曹操做什么都不顺眼,曹操本是好意,但在曹节眼里,这分明就是对自己的软禁!尤其门口还派了一队虎豹骑,带队的还是那个冰山脸曹子桓,这不近人情的小鬼拿着鸡毛当令箭,就差把房子给围起来了。
曹节心里挂念着晚上的约会,一边暗自祈祷着希望刘协今晚不要去,一边却又想尽一切办法要出去与刘协见面,女人的矛盾性,在这一刻表现无遗。
但无论曹节怎么软磨硬泡,曹丕依然是那副冰山脸,永远都是一句话“父命难违”,就硬生生将曹节挡了回去。
折腾了一晚上,好容易等到雨小了些,曹操从堤防上回来了,这时候天也快亮了。
曹操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安慰女儿,可曹节一见曹操,却是所有委屈一起爆发,冲着曹操高声嚷道:“这样你满意了吧,你是我爹,我什么都要听你的是不是,我从来就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是不是?你一定要每时每刻的盯紧了我,恨不得把我软禁起来是不是?很有意思吗?我是人,我也是有些有肉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曹孟德听话的工具!”
连珠炮一般的哭喊,顿时将曹操满脸的笑容一点点打了回去。曹操盯着泪流满面的曹节看了半晌,想要伸手帮曹节擦去眼泪,却又被她躲开了。
良久,曹操辛酸的长叹一声:“好,你去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人会拦你了。”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里,没有一个能读懂这位枭雄的寂寞,无奈与凄凉,还有深深的疲倦。
曹节哭着冲了出去,脚步不停的往偏院去寻刘协了。
清晨,雨还在不停的下。
曹节披着一身蓑衣,却还是被雨水打得湿透。今天她没有穿那身天蓝色的皮甲,而是一身女装,使得原本英气的她,平添了三分温柔娇媚。
当她看到那个人站在屋檐下,被冻得微微发抖,在那里呵着热气搓着手时,她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扑了上去。
刘协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已经被曹节一下子紧紧的保住:“雨这么大,你为什么还要过来,为什么还要来,你这个笨蛋。”
刘协轻笑着柔声道:“因为我答应过你的。对你,我不会再失约了,安心吧。”
听到刘协温暖的话语,曹节哭的更加厉害,却将刘协抱得更紧了些:“你......这个笨蛋。”
日子一天天过去,悠闲的让刘协觉得几乎是身在天堂。
虽然依然有千里卫监视,但刘协已经熟悉了他们的监视手段和作息时间,要避开这些人的视线,已经和玩儿一样简单了。
白天的时候,有娇俏可人的婉君陪伴左右,横琴弈棋,或者给她讲讲前世那些催人泪下的故事,每每都会逗得她眼圈红红的,紧紧抱着自己不肯撒手。
到了晚上,则就去教那位自己依然不知道名字的姑娘学格斗术,她的身上却又是一种独特的魅力。近身短兵格斗,两个人难免会有些肢体上的触碰,而这姑娘已经不再抗拒,反而会面色微红,撒娇似的瞪刘协一眼。
有时候气氛会莫名的有些暧昧,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说破。也许那位姑娘和自己一样,喜欢这种神秘和暧昧的感觉吧?
皇帝这工作,只要不是做明君,就不会太累。刘协一个傀儡皇帝更是悠闲的可以,二十多天来,只进行过两次朝会。曹操定的规矩是每十天一朝,刘协倒也落得清闲,西凉马家的人进京面圣,刘协也只是象征性的见了这位号称忠臣的马腾一面,甚至连锦马超都懒得见了。
当然,如果传说中的那位马云禄跟着来了,刘协倒是不介意看两眼。
朝有婉君,夜有佳人,身体素质也在一天天增长,看来最多再用半年,就可以恢复到前世的水准。
刘协甚至觉得,这样过一辈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这天下迟早是要统一的,是不是自己统一又有什么干系?
两世为人,刘协已经将名利看得很淡。他向来是个知足常乐的人,觉得人生最重要的就是抓住眼前的幸福。
劳心费力,去争那些未知的,没有得到东西,能不能成功尚且不说,就算真的争到了,那东西也未必有想象中那么好。
得陇望蜀?何必呢?
但,刘协这种安逸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却在某一天的夜晚被骤然打破。
是夜,繁星当空,轻云掩月。
荒院里,老槐树下。刘协手中把玩着一把精铁锻造的短剑,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若有所思。
这把短剑是这丫头昨天晚上送给自己的,想来总是玩木刀,她也不耐烦了。看来,自己是该教她一点儿更厉害的招数了。
可是这丫头现在出手又没个轻重,那些攻击要害的重手要是教给了她,万一在外头闯了祸怎么办?
要不今晚教她飞刀得了。
刘协把玩着短剑,心念及此随手一掷,只听得“嗖”一声短暂的破风声响,短剑精准的钉在了二十步外偏殿的窗棂上。
“还不错,底子还在。”刘协满意的点点头,旋即又道,“这丫头怎么还不来?她居然会迟到,这可真是难得。”
但正在此时,忽听得一阵破风声,之后便是重物的落地声。
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就是从偏殿的房顶上滚落下来的!
刘协心中一惊,赶忙跑过去查看,却正看到一身天蓝色皮甲的曹节面色惨白的躺倒在地。她的眼神迷离,嘴角犹自挂着鲜血,眉头紧蹙,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刘协一把抱起曹节,却发现她后背上受伤更重。
在后背靠左肩的地方,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正汨汨的冒着鲜血,那血的颜色也不对。即便是在夜晚,刘协也一眼看出,那伤口是有毒的!
看到刘协,曹节却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笑:“抱歉......我,我来晚了......”
“别说了!”刘协一时间怒火万丈,同时也焦急万分,厉声道:“谁将你伤成这样的,告诉我!老子这就去宰了他!”
曹节的脸色越发痛苦,但还是尽力摇了摇头,艰难的道:“小心......锦衣人......千万不要......与他为敌......”说完,曹节再也撑不住,昏倒了过去。
与此同时,皇宫另一处偏殿内。
一个身披锦袍的少年将军推门走了进来,之后,将一支半尺长的飞枪在披风上抹了抹,擦掉上面的血迹后,这才好整以暇的收好。
殿内,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而在这盏油灯周围,则有文有武的坐着五个官员模样的人。
一个满脸钢针般胡子的雄壮中年汉子见少年回来,当即问道:“我儿,怎么样了?”
少年将军轻笑一声:“父亲放心,我锦马超要杀的人,还能逃得掉么?那家伙背上中了我的裂星飞枪,两个时辰之内,毒气攻心,必死无疑。”
“孟起将军。”旁边的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面色一肃:“两个时辰,足够那个人说出很多事了。”
“无妨,那丫头开不了口的。”马超冷笑道,“我这裂星枪的药性之所以可怕,就在此处。中我枪者,三十个呼吸之内必然昏迷。两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然后,再过一个时辰尸体就会化为一滩血水,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旁边又一个文官道:“董某自然是相信‘锦衣马超’威名的,不过我们这次所做的事实在太大,也太冒险,走漏半点风声,就有万劫不复的可能。所以咱们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啊。”
马超撇了撇嘴:“这我当然明白。董承大人放心吧,那丫头不过是无意间路过咱们这偏殿而已。有我负责警戒,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所以她应该不会听见什么机密的,再说现在她是必死无疑了,董大人还怕她会泄露天机么?”
旁边马腾显然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比起这个来,我倒是更关心,我们的皇叔为什么没来?”
董承冷哼了一声:“曹贼现在对皇叔的监视越发严密,皇叔根本抽不出身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马超却冷笑道:“我看他怕的不仅仅是曹贼吧?”
刚才说话的王子服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不动声色的按了按腰间的佩剑:“孟起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超张狂的“哈哈”两声大笑:“王大人,你们是不是以为别人都是傻子?陛下中毒这事儿,始作俑者就是这位刘皇叔吧?嗯,看王大人这么紧张,您不会是刘皇叔的内应吧?”
“你......”王子服气的发抖,按着佩剑的手越发紧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够了。”董承面沉如水,一声厉喝,“咱们不管怎么做,谁不是为了大汉社稷?现在起内讧有意义吗?刘备下毒那事儿,无论如何就算过去了,就让他成为无头案就得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
董承说着,将一张绢布在桌上展开:“你们来看看,这上面有没有什么纰漏?如果没有的话,就签上名吧。”
马超凑过来一看,这绢布上的字赫然都是用血写就的。只见上面写着:
“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至重。近者权臣操贼,出自阁门,滥叨辅佐之阶,实有欺罔之罪。连结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皆非朕意。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乃国之元老,朕之至亲,可念高皇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除暴于未萌,祖宗幸甚!怆惶破指,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令有负!建安四年春三月诏。”
“有点意思......皇帝密诏?”马超饶有兴趣的问道。
“是。”董承面无表情道。
“字倒是像......但也仅只是像而已,仔细看的话,这绝不是皇帝的字。最关键的一点,为什么皇帝连印都没用,这样一份密诏,能有什么效力?”马腾当即看出了这份诏书的破绽,“董大人,这样一份密诏,怕不是矫诏吧?”
“哈,哈哈哈......”董承笑了,却是一直在笑,并不回答马腾的问题。
“你笑什么?”马腾冷声道。
董承道:“寿成将军,我的西凉太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咱们的皇上,哪有胆子写这么一份诏书?不过只要有诏书,咱们就有了大义之名,就可以诛杀曹贼!别看曹操现在势力强大,当年的董卓,势力比曹操差吗?还不是死在吕布一人之手?
咱们现在有一个勇武不下吕布的孟起将军,再加上朝野人心向背,又有刘关张三人为内应,在外面还有袁绍向曹贼施压,咱们何愁大事不成?”
“名不正!”马超忽然一字一顿的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董承冷笑:“明白了,你们西凉人还真是难打发。说吧,寿成将军,你是不是又想加码了?是不是汉中太守已经不能满足你的胃口了?”
马腾沉声道:“我只要你一个承诺。事成之后,羌人入关,朝廷将羌人等同汉人对待,不得歧视,不得压迫,从今以后羌人正式入汉籍,居汉地。董大人,如果事成,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董承思虑半晌,咬了咬牙道:“好!事成之后,羌人入汉!”
马腾微微一笑:“很好。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着你董大人动手的信号了,但愿你尽快‘正名’,告辞了。”
马腾说完,轻轻一抱拳,带着马超闪身出了偏殿。
确认二人真去的远了,王子服这才道:“董大人,您还真敢答应啊。羌人如汉,后患无穷,您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他了?”
董承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饼画的大一些,不过为了让猎犬更有干劲儿罢了。王大人,你可别忘了,狡兔死,走狗烹。他马寿成跟咱们根本不是一条心!这个人如果只是匹夫之勇,也就罢了,关键,他是个聪明人啊。太聪明了,聪明的我不想留他。”
王子服疑道:“这话怎么说?”
董承道:“他已经把咱们下一步给看透了,能看透下一步,说不定,就能看透下两步。现在,我还真不敢完全信任这家伙了。咱们最好再想一个办法,全凭马超出手,不一定靠得住啊。”
王子服似懂非懂,想了半天,却又问道:“那咱们下一步是什么呢?”
董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王子服一眼:“蠢!还用问?下一步自然是找我那皇帝女婿,‘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