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以北,长安以南,有一道门圣地名曰终南山!
这座名传天下的山脉,有着无数动人的缥缈传说,亦有着最为动人的绮丽风光,自古以来,无论江湖豪侠,亦或文人墨客,皆爱此地。
终南山离大唐帝国上京长安城,已是近在咫尺的距离,此处往南,不过一日便可入京,若脚力快者,或许半日都用不上。
如今春日已深,花尽开,林荫起,终南山径更添秀丽。
此时站于高处,便可见得一千人队伍正浩浩荡荡入山,午后春日,山林寂静不在。
罹恨持黑金铁棍立于高处山林之中,遥望远处浩荡而来的行军队伍,神色颇为严肃,目中有些忧虑。而他身旁一块整洁岩石上,宵云公主安静坐着,捧着一束不知从山间何处采来的花朵,脸上尽是轻松写意的笑容。
罹恨望着那对行进有素戒备森严的队伍,皱眉道:“国师李绩究竟在押运什么东西?竟调天策府玄甲骑兵来护?”
宵云公主头也不抬,仍在看着花朵,淡淡道:“管他在运什么,待他入山,这一行玄甲骑兵又有何用?”
罹恨赞同点头,天策府玄甲骑兵名震天下,塞内外皆惧其威名,当年卫国公李靖和国师李绩,便是率领这支劲旅,灭东突厥,复关中大地,得四海太平。
这支劲旅擅冲阵,擅追击,擅平原会战,却不擅山野,不擅破城。是以在这终南山中,玄甲骑兵倒并不多么可怕。
此时已是三月底,自罹恨带宵云公主入黄河,已过了整整十六日。
这十六日中,宵云公主伤势渐复,已然能跑能走,他们二人自黄河入渠,待宵云公主伤势渐复之后,便弃舟而行,一路追蹑着国师李绩的押运队伍而来。
罹恨已然决定同宵云公主刺杀国师李绩,一路皆在查探国师李绩是否受伤,到得前些时日,终于确认,此时该是当真。
宵云公主静静道:“我便说了,你还不信,那国师李绩因遇上无法分身的事情,才会已分魂化身之术前来杀你,却不知为个什么,竟没有动手取你我性命,反倒被你将其分魂化身打散,这便是一道无需怀疑的伤......”
她忽地抬头眨了眨眼睛,续道:“你若信我,早些动手,哪用跟到此处?亦不会让他与玄甲骑兵回合。”
罹恨仍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国师李绩和卫国公李靖的队伍,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进山林,道:“我没法不警惕的,你身上伤势未愈,我若贸然去杀国师李绩,出了差池,谁来照料你?”
他这句话实是漫不经心之言,并未细想,实是心中本念,他一路谨慎,为的便是能确认国师李绩之伤势,若无十成十的把握,他定不会动手,他不敢大意冲动,不为自己,为的乃是宵云公主。
若他因冲动大意而丧命于国师李绩之手,那伤重未愈的宵云公主,又该怎么逃?
宵云公主忙低下头,罹恨偶尔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却最为令她愧疚伤神,她将罹恨引来此处,心中计划便已完成了大半,心道:“臭小子啊,你可快些动手吧,我真个害怕,再拖下去,我便狠不下心来......”
她不由想起自己的姑姑平阳公主,她曾很不理解,姑姑当年为何愿放弃一切追着已然成为魔门天帝的帝瑶而去,如今她已有些体会。
“尔等为何而战?”
当年那个戎装铁马的巾帼女子,曾于云梦雷泽之外,策马问兵将。
“为家,为国,为后世荣耀!”
众兵将如此回答。
而平阳公主李静怡则低眉垂泪,凄苦而笑。
“我!关中李唐平阳公主李静怡,今日不但为家为国为尔等而战,亦要为爱为恨为不甘而战......”
那是平阳公主率领十二城兵将最后一次血战,这一战,她面对的不是天帝帝瑶的魔门高手和南方兵将,而是那云梦雷泽中即将走出来的三千不死魔兵。
这一战她的敌人,乃是她最爱之人。
她若输了,洛阳遭殃,李唐遭殃。
“尔等打了一辈子仗,总得为自己打一次吧......今日尔等若退,无人怪责,今日尔等若死,万古英魂!我必战,因我爱之人在此,我恨之人亦在此......”
那是一抹血色夕阳,那一战之前,平阳公主李静怡便在那抹斜阳中回望北方。
“血为墨骨为笔的江山画卷,绘的是一幅不得不战......我在画卷里,敌人亦是爱人,这一战为家,我保大唐稳固!这一战为国!我保尔等江山!这一战为我......我用我一身血,一跳命,来试一试能否换回那一个仁义的人......”
那抹血色斜阳中的身影,最终被鲜血凝固,她用自己的情和义换来了李唐退路,亦将一个没有心的人唤醒。
那是平阳公主为李唐打下的最后一仗,自那以后,世上再无平阳。自那以后,血洗南方的帝瑶亦收住了手中长枪......
宵云公主一生最为敬佩之人并非自己的父亲太宗皇帝李世明,而是自己的姑姑平阳公主,她这位姑姑能征善战,敢爱敢恨。
爱过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竟能让英雄了得如平阳公主般的女子,变作另一个人......
这是宵云公主以往最为不解之处,可如今,她却有那么几分理解。
罹恨甘愿为她不顾性命不顾仇恨,这亦或便是所谓的将她放入了心......
罹恨见得宵云公主神色颇有异样,担忧问道:“傻丫头,你怎样?可是不舒服?”
宵云公主被罹恨喊回了神,笑着摇头,但目中却有泪花闪动。
这可吓坏了罹恨,忙蹲下身子关切问道:“你怎么了?怎就哭了?可别吓我。”
宵云公主被罹恨逗得一笑,抹了一把眼泪,道:“还不是因为你,你可知我以前很少哭的,便是遇见你后,哭了不知多少回。”
确实哭了不知多少回,其中装了几回,忍了几回......
罹恨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不解道:“怎的又是怪我?”
这一次真个把宵云公主给逗得乐了,宵云公主没好气道:“便是你这说笨也笨,说聪明确也聪明的性子,让我怎的来说?嗯......你且看着,总有一天,我也让你哭上几回。”
罹恨笑道:“若我哭,你不哭,那我现在便可哭给你看。”
他说得极为认真,并无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宵云公主眼睛又是一酸,罹恨这人便是如此,他从不骗人,想些什么便做些什么,从不虚伪遮掩。
他对一个人好,便是明明白白的好,没有半分虚假。
他说会做一件事,那便是火海刀山,他亦会去做。
一个聪明如此,却又傻得可爱的人,总让人揪心。
宵云公主忍住欲流出的眼泪,深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后十分认真的说道:“臭小子,你若发现我骗了你,你可会原谅我?”
罹恨想也不想便答道:“会的,因你骗我的事情,还少么?都不打紧,”
宵云公主显出不悦神色道:“我与你说真的,你莫和我玩笑。”
罹恨亦认真道:“我也与你说真的,你骗我,我也会原谅你。”
宵云公主目光忽暗,声音小了几分道:“真的么?我若骗得你很惨呢?你可还会原谅我?”
罹恨有些不明白宵云公主的话,疑惑道:“你怎么了?到底想说什么?”
宵云公主叹了口气道:“算了,没什么!你只需要明白,我无论怎么骗你诓你,皆不是因为要害你,反而是为了保护你,你一定得相信我,所以以后你记得原谅我,知道了么?”
罹恨笑了笑,亦十分认真的回答道:“我知道了,你以后无论做什么,我都原谅你便成,只要不再冲动的去做些傻事,我便都原谅你。”
宵云公主再笑不起来,心中有些疼......暗道:“唉!这傻小子太容易信人,且信一个人便信得死死的,一点戒备之心都不留下,真不知他若晓得我在骗他之后,该是多么的伤心......原谅?能原谅我么?我值得被他原谅么......”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又是一行清泪滑落......
罹恨立时乱了手脚,忙道:“你怎地......唉,你怎么又哭了,我没惹你啊......”
宵云公主一把抹干泪水,正色道:“没事,这一次是风儿刮了眼睛,不是我想哭。”
心中想的却是,罢了罢了,这臭小子原谅我还是不原谅我,皆不打紧了,她纵使恨我,亦好过仍他离去落得被他人利用。
便在此时,马蹄声近。
罹恨连忙起身,只见得国师李绩的押运队伍已然到了山脚之下。
一队玄甲骑兵开道,玄色旗帜随风招展,猎猎作响,卫国公李靖策马而行,于队伍中央,一手托着镇魔宝塔,一手勒缰,威风凛凛。其后,乃一玄色马车,五马拉绳,肃色凛然,这便是国师李绩的车架。
而国师李绩的车架之后,便是一戒备森严的马车,上托一黑铁大长箱,宽曰半丈,长足两人身高,看似极为沉重,需得八匹劲马来拉。
铁箱之上,雕刻各种符篆铭文,上方一玄色铜盘悬空,散发阵阵奇光,将其笼罩其中。
那便是国师李绩的紫薇星盘。
罹恨皱眉俯瞰,越看越其,轻声道:“我一直没有弄清楚,那黑铁箱子里面,究竟是何事物?竟累得国师李绩和卫国公李靖亲自押运,且国师李绩本就有伤在身,还为此日夜兼程。”
这不仅是罹恨的疑惑,亦是宵云公主的疑惑,她亦想不通,究竟是何了不得的事物,竟累得如此兴师动众。
唯有摇头,道:“你来问我?我又问谁?”
罹恨不再纠结那黑铁箱子,道:“待得他们再走进些,我便动手去寻李绩,你在此躲好,他若真个伤重至我能杀之,我便速战速决,取他性命后再来带你跑,我若杀他不得,定也迅速脱身......若我杀他不得也脱不了身,那你便得机灵一些,有多远便逃多远了。”
若国师李绩之性命真个能取,罹恨怎会犹豫?他此行来中土,本就为复仇而来,国师李绩,便是其要杀之人。
宵云公主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且安心。”
队伍愈行愈近,罹恨紧握黑金铁棍,蓄势待发。
便在国师李绩的队伍即将到达罹恨所在的位置下方时,异变突起......
整个队伍瞬间驻足,因不知何时,那黑铁箱子之上,竟已站了一个人,此人玄白衣衫,腰挂双剑,隽逸不凡。
不是那阴阳殿君令羽宸,又是何人?
不仅整个队伍惊愕,便是罹恨与宵云公主,亦是惊愕对望,心中皆疑惑不解,怎的那阴阳殿君令羽宸,亦来了此处?
令羽宸卓然立于黑铁箱子之上,环目看了看四周兵士,朗声道:“在下大黑山魔城阴阳圣殿殿君令羽宸,前来拜见李绩国师和卫国公靖帅。”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出腰间凝霜重焱双剑,哪里有半分拜见的模样!显是前来寻事。
那车架之中,国师李绩浑厚冷冽的声音飘然而出,“真个受不住安分么?”
大黑山魔城四脉自退回塞外后,安分了十余年,不曾再来中土,这句受不住安分,意在此处。
不待令羽宸再开口,卫国公李靖便一声冷哼,在前方头也不回道:“小子好胆,既敢来寻事,便莫说再走!”
言罢右手一震,那镇魔宝塔猛地升天,玄于令羽宸头顶上空,忽地变大,散发出威严金光,直罩向令羽宸。
便在此时,只见得令羽宸身后火光冲天而起,竟迎上了镇魔宝塔的金光,与那镇魔宝塔的金光相持不下,火焰在令羽宸背后凝聚,汇聚成一美丽红衣女子,便是琉璃。
令羽宸朗声笑道:“靖帅还是一般无二的坏脾气。”
话音落在,便是一剑刺出,震开以为紫薇星盘,又是一剑,却是落在黑铁箱子上,将那箱子震碎,露出其中事物。
这件事物,看得令羽宸亦是惊色一闪,但仅是一闪,嘴角微勾,冷道:“镇神晶棺,原来如此!”手中双剑一抖,其刺镇神晶棺。
当凝霜重焱双剑落在镇神晶棺上时,一阵刺目光芒爆起,将令羽宸和琉璃震退。令羽宸一把抓住琉璃,几个腾挪便已在队伍之后,冷笑喊道:“拜见过了,我事已了......接下来,请上面的朋友继续!”
说罢看了一眼上方山崖,冷冷一笑,便带着琉璃远遁而去。
独留一众抬头看去的兵士,以及满脸苦笑的罹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