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命运如茧,层层缠裹。
耳机里,赵雷在唱着成都,旋律低沉,充满了怀旧的情调。这首歌因此而俘获无数的文艺男女。
他们或许认真爱过一场,或许喜欢过一个人却遗憾没有更进一步。而那个对方,可能早就和别人在公园里树林中舌与舌交缠,在廉价或五星级宾馆的床上火热欢合,那个他那个她都已经成为别人的人了。
白灵不喜欢这首歌,说不清楚为什么?她是一个特别的女生,从不从众。当身边的女同学在唱着薛之谦看着小鲜肉的时候,她在听梁祝;当许多伪文艺总在朋友圈晒《摆渡人》、《解忧杂货铺》等畅销书的时候,她在看鲁迅茅盾艾略特。
屏幕中的背景多么熟悉,那是家,在妹妹的房间里。妹妹衣着大胆,尽力讨好那些素质底下的男人,评论区一片肮脏字眼。
这是真的吗?
白灵问自己,更想问问妹妹。难不成那套房子的首付就是这样来的?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于是打赏的虚拟礼物经常满屏飞,许多网络主播只要嘟嘟嘴卖卖萌,或者抖抖一上半身扭一扭臀部,就可以数钱数到手抽筋了。
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直播啊。白灵想打个电话问一问,却已是深夜,会打扰了寝室同学的休息,就算出了寝室在楼道上拨打也不行,每个宿舍的隔音效果特差,会影响到这层楼学生的休息的。
没办法,白灵只好发了一条短信:“白静,你怎么搞的?做直播干什么!”因为不是手机控,联系人也少,停机了好几天她都不知道。从校长办公室逃出来的时候,在学校南门靠近食堂的路上她给白静打了一个电话,得到移动客服机械性声音的提示,欠费停机了。
不巧,学校里的移动门店因重新装修歇业七天。等支付宝充值后,给白静打了好多个电话也没人接。就这样,焦虑地等到了晚上。
黑夜里,等待是漫长的。白静依然没有回信,白灵再发了一条短信,也没反应。于是在qq上发送抖动,过去了好久,仍然没有回复。发了微信也没有用。
白灵突然预感到不对劲,难以喘气的感觉,仿佛被人绑起来投进大海或者湖泊里。就是因为联系不上自己妹妹,她才会这样。两人几乎同时从娘胎出来,她大了白静还不到半小时,这对双胞胎不仅容貌极度相像,而且在心理方面也很相像,都喜欢看书,特别是诗歌和小说,就连喜欢的作家也大同小异。
而这一次,竟然有了很大的不同。白灵讨厌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带动起来的畸形直播乱象,内容低俗,简直伤风败俗,是祸害祖国的年青一代的“鸦片”。而一直品味思想都统一战线的妹妹却背着她加入了女主播的行列。
正当白灵想着妹妹以前清纯可爱模样的时候,手机突然黑屏了。
女鬼!
悬浮在手机的正中央,黑色的背景更显白色丧衣的白。这种丧衣,她见过,在奶奶的丧礼中。七大姑八大姨虚情假意的哭号让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多么好笑,人生的时候谁也不愿意给老人一碗饭,除了爸爸和妈妈。那时,她真怕按不住老人的棺材板。
她不怕。拿手机的手只是抖了一下而已,那是因为情况突然变化身体的没意识的动作。学医的她,碰见过许多尸体,泰国恐怖片都不能让她尖叫过一次,让许多目的不纯的男同学没有得到过一次胜利的拥抱。他们总是失算。
似乎阵风吹起,女鬼长发纷飞,衣裙飘动,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来,头转身体不转,仿佛颈处按了旋转的机关。
看清了。她的脸,不认识。那张脸,一半完整一半血肉模糊,效果比美剧行尸走肉的特技差不多,仿佛血液都从屏幕中渗出来了。
一双眼睛,流着血泪,幽怨的目光像利剑,将玻璃屏幕击穿,她看的就是你,现在面对屏幕的你。
没错,就是你。
白灵鼻子出气,代替冷哼,这吓不了她。当时,过道对面的毕莱还以为眼镜蛇进了宿舍,才发现她还没睡觉。
平时这个点白灵都会准时睡觉,今天这是怎么了?她竟也成了玩手机宛如吸毒般上了瘾的夜猫子?
夜深,窗外依然狂风暴雨,但其他舍友的手机没亮着,融入了漆黑之中。人都已经沉睡了。反正,任它再大的风雨也不能把楼拔了。
毕莱没问白灵怎么了,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去。前几天男朋友刚跟她分了手,今天却又揽上了舞蹈课刚认识不久的小学妹的小蛮腰,然后滑下,抓着她的翘臀。
真是够翘的!毕莱当时摸了一把自己的腚瓣子,自找自卑的比较——又大又软,还没弹性,这是长期泡图书馆学习看书的缘故。
可是,既然喜欢上了别人,为什么不直接说明,分手的理由还文绉绉的,把花心说得那么正义——不是我不爱你,只是我们不合适,我不想祸害你。
你早就祸害了我!以前在床上翻滚之前怎么就没想到?等有了下一个祸害的对象,现在才说不想祸害我了?晚了——晚了,真特么扯扯蛋!可笑!
毕莱想归想,并不像北方姑娘一样冲上去将前男友一顿胖揍。我们南方的软妹子泪水在眼眶打转,多么痛苦委屈,却还只好打碎了牙齿往里吞。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当时也是自己瞎了眼,愿意跟着他爬上北门那些廉价宾馆的一张张床。
在少有人经过的体育馆的那条道上,真不巧,他们两个狗男女在前面调情,而她却在后面如履薄冰,生怕他突然转过头来……被亲爱的人背叛了的人竟然反倒成了贼。
“那人多像一只狗啊。”
星爷的大话西游里的那意味深长的一幕竟突然在脑海闪现,像走着走着就遭遇了晴天霹雳。不行,那有多尴尬!毕莱慌忙,每一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躲在支撑体育馆的大柱子后面。等他们走远了,才探出头来,去学校北门的麦趣尔蛋糕店取她的快递。听说,网购与失恋更配哦。
暴风雨使我安眠——在这难眠之夜,毕莱想起顾城来,想要像青草一样呼吸,可辗转反侧依然睡不去。
很大的动静,仿佛宿舍进来了一只庞然大物,铁床架吱哇乱叫,尖锐刺耳。
是白灵那边。
毕莱侧身,一看,吓了一跳。一片漆黑中,她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地上晃悠。
是她,白灵。她睡觉之前总是穿着那一套仿佛从收购站捡来的老旧的白色睡衣。
毕莱松了一口气,她看见白灵在地上弯着腰,慌慌张张的,像是在穿鞋。突然像中了邪一样,发了疯跑起来,开门,消失,走廊传来急促的重重的脚步声。
她这是干什么?毕莱感到恐怖,黑夜总让人想象力超乎寻常,校园闹鬼一类的恐怖片镜头配着惊悚的音乐自动播放。寒意顿生,仿佛现在不是三月份,而是最冷的一月,窗外不是暴风雨,而是暴风雪。
一身的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她紧紧裹好了被子,不敢说话。才发现她们也都起来了,手机的蓝光照着一只只在空气中乱晃的手。
这里顿时成了夜幕下的乱葬岗,不甘寂寞或者死不瞑目的死人从雨水冲刷出沟壑的地面伸出来。
“她怎么了?”米粒晃着手机,担忧地问。
谁知道呢。空气都安静了,唯有暴风雨拍击着玻璃窗。
冷冷的暴雨不止豆大,从万丈高空急急坠落,重力加上狂风的裹挟,变得如此有力,砸在脸上是那么的痛。
白色的睡衣全湿了,紧紧贴着她曼妙的身材。可惜,没人有这个眼福。追过她的男同学此刻正睡着大觉呢,梦回了英雄联盟,或者王者荣耀,杀伐不止。
此刻,昏黄的路灯光下,白灵像一只白狐在夜雨中狂奔。
快点,一定要快。她要死了!
刚才,直播页面又恢复了。白静被绑了,她的表情那么狰狞,她的动作那么奇怪,扭摆挣扎。她的眼神在呼救——姐姐!救救我!
那个魔鬼要杀人了。黑色的面具——惨白的獠牙——白色的丧服,白灵知道这根本不是恶搞!
旧款处理的李宁跑鞋浸满了水,仿佛灌满了铅,还逆风而跑,无情的大雨专往她的眼睛砸。那么艰难。
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大学的校园里,平常这时候仍有喝到昏天暗地需要人架着回来的男同学,偶尔也见到发情母野猫般的女同学和她的男朋友从密集的树丛走出来。
大雨挺好,也挺坏。
终于到了,学校北门。白灵跑得更快了。她听到了车子在汪洋路面行驶的声音。
保卫室亮着白色的灯光,小伙子保安抵抗不住困倦趴在桌子上睡了。仍在值班的老保安透过不断被雨水冲刷的透明玻璃看到了她,穿着睡衣。他有所警觉,担忧地推开门。
“那个同学,你怎么了?这么晚了去哪里?”
“回家!”
白灵穿过只开一个出口的校门,老保安抓了门旁的大雨伞,冲出保卫室进入雨幕中,奋力追上去,不料脚滑,哎哟一声,努力平衡,却还是向后摔了一跤。幸好服过兵役,骨头到了六十仍算硬,他很快就爬起来,抓了雨伞终于追上了她。
“同学,拿上伞,别淋坏了身体!”
“谢谢。”白灵回头拿下了伞。又忙着招出租车。
深夜,这条路仍有出租车来往奔驰。本来出租车的师傅们打算再接几个单的,寻常这个时候仍有许多彻夜狂欢的年轻人在路上醉醺醺地挥手招车,更像招魂。谁知道下了该死的大雨!
他们都赶着回家了。
但她还是招到了一辆,是个老师傅,板寸头,架着眼睛,竟有斯文的教书先生气质。不过这年头,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多的是。要是他敢动歪心思,白灵定然让他蛋碎,父亲花了大钱让她学的跆拳道可不是白学的!
老保安看着白灵焦急地钻进了车里。来不及多劝一句——女学生深夜别出去。她就大叫师傅快开车。
白马市青华小区。
发动了,银色的出租车飞驰而去,溅起无数肮脏的水花。
老保安用心记下了车牌号,立刻回到保卫室,在值班记录册写上。
希望她没事。
这么晚了。
雨一直下。
是老天在哭,哭什么呢?
终于到了,白马市青华小区。白灵一口气冲到了十三号楼,进了电梯,在楼层选择面板上按下“13”。
电梯像钢铁造的冰冷棺材,抬着她迅速往上升,尽头是否是地狱?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白灵的心以与电梯相同的速度急急往下坠。却始终有一条无形的钢丝穿过心脏,紧紧牵挂。
停下了,电梯门打开,白灵冲出来。旁边的大开的窗灌入疾风骤雨,又湿了她一身。左拐是走廊,尽头是家。
急促的脚步在走廊响起,一旋,门没上锁。不是恶作剧,白灵想,是真的有人来过。
那个魔鬼!
黑色面具,白色丧衣,明显的啤酒肚——从这个人的体型,她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不像是认识的人。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钱?色?或者命!不可以!白灵推门进入。
是他,在大厅里站着。穿着浅灰色的套头毛衣,胸前永远都挂着那个充当爱情信物的双氧水空瓶子,修长的腿被深蓝色的牛仔裤完美衬托,白色回力板鞋与衣服搭配得正正好。
他的打扮并没有多少变化。以前,秋冬他一直穿着套头毛衣,春秋就穿着套头长袖T恤,也不嫌热,总之都是套头,从不露出颈项来。
宁臣。是他无疑,无论他怎么变化,她总能一眼认出他来。虽然她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了。到底有多久,已经没有概念,因为思念拉长了时间,正如古人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的侧脸,少年时的稚嫩还未完全褪去,却还是愈发地迷人了。
“你怎么在这?”白灵狐疑地靠近他。妹妹大学刚开学没多久就和他分手了。
像以前一样,沉默是他大多数时候的状态。他没有回答她,仿佛一根柱子,就怔怔地站着,眼睛看进白静的房间里。
颤抖,他全身都在颤抖,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的大血管异常突兀。怎么回事?她拨开他,冲进了妹妹的卧室。
黑色面具——白色丧衣——都不见了!只有一具尸体,冰冷的尸体,不完整的尸体,被绑在那椅子上。头颅不见了,颈处猩红一片。
她看见了,头发散乱瞪大了眼睛的头颅,就在椅子下的地板上,嘴巴被透明胶带层层缠住,瞳孔已经暗淡无光,表情狰狞恐怖。
疯了,她彻底疯了,扑向宁臣。
“你干嘛杀了她!”
“不是我。”
“那是谁?!”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我要杀了他!”宁臣迅速挣脱了她,奔出门去。
对了,一诺那孩子!推开婴儿房,什么都在,人却不在了,空荡荡。
崩溃,泪水决堤。妹妹死了,孩子也消失了。她推着悲痛的身体重新走进白静的房间,看着颈处那几乎整齐的断口,猩红一片,那么干脆利落。
那颗头颅,死不瞑目。她双手捧起了它,那么沉那么沉,仿佛妹妹还活着,断口处还连着身子。拇指在缠着的透明胶带上轻抚,冰凉了,却错觉还有一丝温度,白灵捧着头颅,送到面前,在额头上亲吻。
不想妹妹尸首分离,怕她的灵魂在地下会分裂。白灵把头颅放在干净的桌子上,从自己的房间拎来医用工具箱,取出针线将妹妹的头颅和身体缝合。一针一针,小心翼翼。
还剩最后的四分之一的时候大厅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脏上。
黑色面具——白色丧衣——那个男人,魔鬼?!白灵停止缝合,抓了一把细短的手术刀。
“谁!”
“我。”宁臣门框中走进来,靠近她,眼里露出焦急的目光。“快跟我走!这里很危险!”
白灵疯了,挥舞着手术刀,仿佛宁臣就是那个面具男:“来啊!我才不怕你!有本事出来啊就只会躲着!”
“别在这里发疯了!”宁臣伸手想去拉她,手臂差点挨了一刀。“快跟我走!你们两个可能被人盯上了!我不想你死!”
夜雨中,一辆雅迪电动车开出青华小区,保卫处的保安趴在桌子上睡觉。他双手把着车,她双手环着腰紧紧抱着他,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以往的那些温暖还在,她早就开始后悔当时让步的决定了,今夜尤甚。
这是漫长的夜里漫长的回忆。审讯室里,墙面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萧峰依然盯着她的眼睛,他听完了她的口述。当中有很多细节,实在不像是拙劣的谎言。
如果照她所说,那么死者头颅缠着的透明胶带上的指纹就可以解释通了。她真是不一般的女子!白灵捧着妹妹头颅并在其额头亲吻的画面仍在萧峰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还有,现场地上的脚印也可以解释了。白灵着急赶回家,脚印自然慌乱,宁臣的脚印也在那里提取到了。假设她没有说谎,他们两个都不是凶手,那么谁是?
可是现场就只提取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脚印,这又该如何解释。难不成凶手能变幻成空气,才不留痕迹?
由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白灵是凶手,公安局关了她一天就放出去了。今天,清明节,萧峰带她到火化场去取白静的骨灰。
挤满人的公交车开过去了三辆,这是第四辆,看不出来人少了多少。人们像鸭群,潮水般涌向车门,传来各种口角,在清明节里给彼此的祖宗特别的问候。
她把装有妹妹骨灰罐的书包拿下来抱在胸前,步步退出拥挤的人群等所有人都上去。车门那块地方还可以站一两个人,老司机招呼她上去。
白灵回头向站牌下的萧峰挥手:“萧警官,我走了。”
“注意安全!”
“今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
“请你们一定要抓到那个凶手,拜托了!”
车门关上了,她背对着他,公交车重新发动,载着一车的尸体离去。
随后,一辆白色的警车停下,萧峰钻了进去。
“跟着她。”
小白兔半小时之前收到萧峰的短信,说要跟踪白灵,也许就能找到蒸发了的宁臣。无论怎么样,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这个案子实在太诡异了,似乎蓄谋已久,竟然做到几乎没有任何破绽。任何与它相关的人员都不能放过,必须追查到底。
到底谁是羔羊,谁才是魔鬼?